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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節

  一隻手撫摸著下巴,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希達推開椅子,默默走到角落拿起掃帚和畚箕。中素嚇得大氣不敢出,忙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掃起地來。玻璃渣像碎鑽攤在黑黃綠相間的花崗岩地上,中素每掃一下,就 “嚓啦” 響一聲,宛若風鈴。陳星道:“我來吧。” 中素哪裏肯讓她動,撇過身子,避開她伸出來的那隻手,笑道:“你休息。”


  陳星知道秦川生氣了,其實連她自己也覺得剛才的行為莫名其妙。前天她從孤山落荒而逃,租了一條手劃船,在西湖上漫無目的地漂了兩個鍾頭,這才吹出了毛病。“直接病死算了”,陳星這樣想著,背過身去用手擋著臉。秦川坐到中素的座位上,額頭頂著她額頭,低聲道:“怎麽了?告訴我好不好?” 陳星掃興地笑 —— 她總不能說自己和希達接吻了。秦川對她越好,她就越愧疚。她始終斂著眼皮,不去看他眼睛。


  上課鈴響了,秦川掃了眼牆上的鍾,撤走了凳子上的軟墊。陳星以為他要離開,慌忙抱住他,悄聲道:“你不要走。”


  她行為乖張,惹得秦川思忖到底發生了什麽,可這不過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他望向中素,中素不解地聳肩,秦川隻好作罷。陳星在他懷裏縮成小小一團,他又氣又好笑,耐著性期哄她,溫聲道:“我不走,我陪你去醫務室好不好?”


  陳星懶懶地站了起來,套上羽絨衣,道:“你回去自修吧。一會值周老師來點人頭了,我自己去就行。” 她給中素使了個眼色,中素心領神會,挽上陳星胳膊,笑道:“我陪她去。” 秦川這才稍微放心一些,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直到陳星把他推出教室,他才罷休。


  陳星對中素道:“得了,量個體溫的事,你也去自修吧。” 她磨磨蹭蹭走到醫務室門口,卻發現希達倚在牆邊。廊頂的燈年久未掃,蒙了一層薄灰。燈光如水,灑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來。昏黃的光照亮他的臉,皮膚也是暗慘慘的白。他低壓的睫毛,濃密得仿佛一雙小手合在麵頰上。


  希達極輕地喚了她一聲,大有惶惑而哀切之意。仿佛遠隔千山萬水,隻消淺淺一句 “陳星”,她鼻頭一酸,眼淚就要出來了。希達幹澀地說道:“你不舒服,我實在是擔心。你去,我就在這裏等你。”


  醫務室拉上了窗簾,校醫的桌上點了盞高腳台燈,黑色的燈座邊擺了一瓶擰開蓋的維生素片。校醫摘下眼鏡,打量了陳星幾眼,道:“呦,這不是上次腿傷的小姑娘嗎?怎麽不好了?” 陳星道:“好像發燒了。” 校醫是個年近六十的女人,頭發黑白摻半,拿了支體溫計讓陳星含著,邊問道:“膝蓋留疤沒有?” 陳星搖頭。


  其實留了塊淺粉色的疤印。傷口痊愈的時候發癢,陳星沒忍住,經常去摳,摳完才發現印記去不掉了。她存了點私心在裏麵,想著那是希達和她之間的秘密。秦川給她買了祛疤膏,她就沒刻意用。她抽出體溫計,對著台燈找水銀柱。三十八度三,校醫給她開了些衝劑,道:“病得不輕啊,情況不好要去醫院的。” 陳星整個人軟綿綿的,一動不想動。她啞著喉嚨叫道:“希達!希達!”


  希達走了進來,陳星指著飲水機道:“能不能幫我倒杯水?這裏的壞了,我想喝溫的。” 希達拿了一個紙杯,去走廊轉角幫她泡了衝劑。陳星喝完,胃裏暖洋洋的,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了。校醫擱下鋼筆,盯著他看了一會,道:“我也記得你,是不是背上燙傷那個?她陪你一起來的,還一直在那裏哭。” 希達把陳星用過的杯子隔空扔進垃圾桶,笑道:“是的,動不動就哭。”


  陳星抿了抿嘴唇,逼問他:“我哪裏有經常哭?” 希達道:“哦?天晴哭,下雨哭,前天不是剛 —— ” 陳星撼著他手臂往外走,懊惱道:“別說了!”


  推門出去,幹巴巴的空氣撲麵而來。一月初的杭州是不冷的,白日裏晴暖溫和。要等到一月底二月,倒春寒來了,淋淋漓漓的冷雨往臉上拍,濕冷從皮膚一直浸潤到骨子裏。夜風幹寒,陳星被吹得更加虛浮。他們本來是要回教室的,可陳星腳步一轉,踏下水泥台階,直直往碎心湖走去。


  希達道:“你這是做什麽?都發燒了,還不回去休息。” 陳星腳尖向上一勾,挑起地上幹枯的柳樹葉子,笑道:“我想喂魚,你去買點麵包好不好?” 希達道:“不好。你病了,還是不要吹風了。” 陳星卻十分執拗,一屁股坐到淳佑橋上,把臉往膝蓋裏一埋,哼哼唧唧地說道:“你不要吵,我就要喂魚。”


  希達拗不過她,去小賣部買了一袋切片麵包。陳星指指身旁,笑道:“你來。” 她燒得厲害,腦袋裏轟隆隆的,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麽。似乎和他這樣安安靜靜待一會,也是好的。她把麵包撕成一小條一小條,往黑漆漆的水裏扔。了無生趣的湖麵突然冒出來十幾條鯉魚,餓了一整個冬天,歡天喜地地爭搶食物。


  陳星趴在石欄上,對希達笑道:“你快看,碎心湖全部的魚都在這裏了。” 希達輕聲道:“怎麽會想來喂魚呢?” 陳星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來。它們這麽快樂,我看著看著,就把自己的煩惱忘了。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做人真沒意思啊,還沒一條魚來得自在。”


  希達沉默了一會,把最後一點麵包屑倒進湖裏。水麵平靜起來,他看了看陳星的臉色,笑道:“子非魚。你隻看到了它們的快樂,卻並不知道它們的煩惱。它們被困在這裏,失去的是最寶貴的自由。”


  他們並排坐下來。希達脫下羊毛大衣,墊在陳星身下。陳星把手掌貼在他手掌上,伏在他膝頭看星星。希達的腿很瘦,就像櫥窗裏木頭模特的腿那樣細長,所以褲管也空空蕩蕩的。他的手一下一下理著她頭發,陳星往他懷裏鑽了鑽,低低地笑道:“是啊,我們都被困在這裏,怎麽也逃不出去了。” 希達低下頭,吻了吻她鬢角,道:“那就安心留著吧。”


  她一雙眼睛亮盈盈地望著他,希達對她微笑,卻在平靜中感到恐慌。他聽陳星說道:“希達,我沒臉啊。你是不是覺得我腳踏兩條船特別犯賤,特別看不起我?其實連我都看不起我自己。可你告訴我怎麽辦…… 我就隻有一顆心,偏偏裏麵住了兩個人。他是紅玫瑰,你是白月光,我誰都舍不得,誰受傷了我都心痛……” 她越講越急促,說到最後掩麵而泣,聲音變得斷斷續續,抽噎道:“怎麽會…… 怎麽會這樣呢?我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希達想安慰她,可她的話就像一劑毒藥,毒啞了他的喉嚨,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陳星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在風中晃了一下。他想過去扶她,她卻向後退了一步,笑了笑,自嘲道:“我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你。是我不配…… 我不配……”


  她淒淒地望向希達,嘴角那抹笑意如殘陽般豔烈。希達心頭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 如今的他和當年的懷遠有什麽區別?但他竟然在這其中得到了一種變|態的滿足。陳星到底有沒有男朋友有什麽要緊的?他們相愛不是嗎?世俗的評價對他而言,真的沒有那麽重要。


  希達也不管這是學校了,直接牽起她的手,把她往更裏麵拉。一隻麻雀躥了出來,掠過無患子樹下白色的星光,飛走了。希達低聲道:“你不要自責。你不想和他分手,我可以等。我不來打擾你,也不離開你,但我總是在這裏的。你相信我。”


  陳星燒得天昏地暗,腳底一滑,倒在他懷裏。她閉著眼,似忍受了極大的痛苦。希達探了探她額頭,燙得跟火球一樣,心裏一驚,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陳星道:“不要。我無藥可救了,隻有你能醫我。”


  她把大衣還給希達,希達撇在臂彎裏,緞麵內襯還存留著她的餘溫。陳星小步小步向前挪著,鵝卵石冰涼,哪怕穿著皮靴,踩在上麵也硌得慌。天上無月,教學樓的燈通明透亮,就像滿樓的月亮。再往前走幾步,月亮也跟著她轉。從玻璃窗邊往教室看,哪裏都是光亮,八盞吊燈,黑板上的壁燈…… 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裏裝滿了月亮。希達等看不到她的影子了才跟上,那大衣就一直垂在他臂彎裏,仿佛感覺不到冷似的。


  陳星又趴了大半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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