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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節

  著。希達沒有體驗過這種痛楚。他能想到最痛的事,不過時半夜上廁所時,腳趾頭無意間撞到了床頭櫃。他想,或許對懷遠來說,死亡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希達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他向班主任請了三天假,回北京參加懷遠的葬禮。靈堂裏擺滿了花圈,懷遠的黑白照被設在正中,照片裏的他打著領帶,頭發一絲不苟,永遠微笑著。希達穿著黑襯衫、黑西褲、黑皮鞋,退避到角落,看杜若裙擺飄飄,穿梭在商界名流之間。晚上,吊唁的賓客散去。希達守在長明燈前,同父異母的弟弟鍾思羽不過六歲,攥著他的衣袖問道:“你是我哥哥?” 希達道:“是。” 思羽湊在他耳畔輕聲問道:“你是回來繼承遺產的嗎?”


  一瞬間,什麽經咒哀樂全都聽不到了。希達狠狠挾住他雙肩,把思羽往靈堂外拖。小男孩哭哭啼啼的,被一把掀翻在地。希達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隻手按住思羽的頭,死命往地上撞。思羽的額頭磕破了,撕心裂肺的 “媽媽!媽媽!” 地叫著,希達摳住他脖子,往他臉上扇巴掌,“啪啪啪” 地響,扇到掌心發麻。思羽掙紮地滾到地上,希達抬起腳就往他身上一頓踹,一邊吼道:“怎麽不哭了!哭啊!他是你爸!你親爸!” 思羽抱著頭,恐懼到發不出聲音,隻是哀求地望著他,求他不要再打了。


  希達不要命似的踹著,杜若聽到動靜,衝出來,狠狠地甩了他幾巴掌。塗了大紅色蔻丹的指甲劃過他的臉,把嘴角都扇出了血。思羽跪著朝杜若爬去,臉貼在她的大腿上,喃喃地啜泣。“寶寶不怕,不怕。” 那聲音像夢魘一樣纏著希達,白菊花變成一片幽靈的海,長明燈忽明忽暗,照在懷遠和藹的笑容上。希達仿佛浮在雲端,全身都是酸的軟的,幾乎要立不穩。他揩了把臉,指著靈堂對思羽笑道:“人才走,你就開始操心遺產分配了。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希達改簽了機票,一刻也不願意多待。他好像明白當初母親為什麽要離開了,他再也不要回到那種地方去。


  火化後,懷遠的骨灰被分成三份,其中一份寄給了希達。連帶著骨灰盒,他收到了律師寄來的兩份合同書 —— 一份房產過戶協議,一份股權轉讓協議。希達隻需要在乙方簽上名,協議就會立刻生效。除此以外,懷遠還給他留了一封信,拜托他把骨灰撒到孤山腳下的梅花林裏。商海半生,王孫到底是歸了故裏。


  希達本想退回兩份合同書,誰料母親千裏迢迢從加拿大連夜飛回中國。他看著眼前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女人,唏噓不已。歲月似乎對她格外優容,並未在她臉上留下雕琢的痕跡。她仍然那麽美麗、明豔動人,希達想,他應該感謝他母親,給了他一副天生的好皮囊。她點了一杯美式,纖白嬌嫩的手握住杯柄,緩緩喝了一口。紅唇完美無瑕,一舉一動都透露著高貴和優雅。


  希達瞥了她一眼,淡淡笑道:“零八年你和鍾懷遠離婚,你沒有出席庭審。法院把我宣判給你,過了一個月你突然出現了,說要帶我去加拿大生活,我沒有同意。


  “零九年我得了甲流,高燒整整一禮拜,幾度病危。保姆給你打了無數次電話,沒有打通,最後是鍾懷遠從總公司趕回來簽的病危通知書。老天保佑,我沒有死。出院第二天,媒體爆出了你在日本度假的新聞。


  “一五年中考,學校家長會一個接一個地開,我連你半個影子都看不到。老師給你和鍾懷遠打電話,你們都說工作繁忙,下次一定來。最後是我自己填的誌願。放榜那天,我考了杭州市第五。別人家都是歡天喜地,我一個人躺在房間裏,告訴班主任我的分數,他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來得高興。


  “今年鍾懷遠得了癌症,從確診到葬禮,你一次都沒有出現過,連花圈都是我替你獻的。現在,你知道有這樣兩份協議,二話不說就從加拿大飛回來了。做人做到這個地步,恐怕也隻有你了吧?

  “你知道鍾懷遠死前跟我說什麽了嗎?他讓我原諒你,祝福你。可你配嗎?”


  他母親皺了皺眉,道:“希達,我承認我是個不合格的母親,但你不能拒絕這些協議書。你一直過著鍾鳴鼎食的生活,又不願意和我去加拿大,難道你要從江南裏搬出去住出租房嗎?你覺得你能過慣每日為三餐發愁的生活嗎?你記住,一個人活著,可以沒有親人,沒有愛情,沒有關懷,但不能沒有錢。”


  希達還是妥協了。他不得不承認,母親說的是對的。現在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著懷遠得來的。縱然他再恨懷遠,千不願萬不願接受他的東西,他更不想過得窮愁潦倒,日日為生計而勞碌奔波。希達痛恨自己的懦弱,但轉念一想,他本就是紅塵中人,不講求什麽不受嗟來之食的清高。況且懷遠是他父親,兒子拿老子的,再天經地義不過了。他繼承了遺產,杜若發瘋了,希達暢快無比,對電話那頭笑道:“你死了這條心吧。你當初既然是為了愛情才嫁給鍾懷遠,那就繼續守著你的愛情吧。”


  母親回加拿大那天,希達把她送到機場。她問起嘉言近況,希達愣了愣,道:“早就分手了。” 他母親看起來有些遺憾,笑道:“我還挺喜歡她的。她是不是有個弟弟,在集團注資的醫院治病?” 希達道:“得了白血病,已經做了移植,痊愈了。” 他母親點點頭,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她從包裏拿出護照,就要過海關。希達忽然叫住她,道:“你還會回來嗎?” 他母親笑道:“希達,加拿大是我的家,也永遠是你的家。你如果改主意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希達的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攥緊又鬆開。候機廳的玻璃被擦得亮堂堂的,他的眼裏折射出從屋頂傾瀉下來的陽光。希達道:“媽,你能抱抱我嗎?”


  母親把他擁在懷裏,很短促的幾秒鍾,卻像十多年那樣漫長。她進了海關,越走越遠,一如既往的不辭而別。一架架飛機推出跑道,希達立在高大的玻璃牆前,兩隻手貼在上麵比劃形狀,看它們在湛藍的天穹越飛越遠,飛進雲層,隻剩下一道淡白的弧線。


  懷遠離世後,他總是懶洋洋的。作業交不齊,上課開小差。化學課上,江彧點了他三次名,他才反應過來。陳星問他怎麽了,希達隻說最近天氣反複,身體不大舒服。不過他的成績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異,學考拿了全A,被班裏人恭維了好久。陳星道:“你這個人,一邊上課睡覺,一邊考滿分,真遭人恨!” 希達笑道:“這是我的天賦,你學不來的。”


  希達申請了長住,審批通過後,他回了一趟江南裏,搬了兩行李箱的日用品到宿舍。懷遠的骨灰盒被放在書桌最上層,他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撒了。室友以為是個尋常的收納盒,並未多言。希達覺得好笑,如果他們知道裏麵裝的是死人,恐怕會嚇得睡不著覺吧?

  一月,天寒地凍,梅花開了。希達趴在寢室陽台上,看到陳星和秦川吻別。他給陳星打了一個電話,問道:“周末能不能陪我去趟孤山?” 陳星道:“去孤山做什麽?還有別人嗎?” 希達道:“沒有別人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又沒有什麽朋友,想來想去,也隻能找你了。”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但他都這樣說了,陳星便沒有推辭。


  希達把時間定在下午。他遲到了一小會,好在天氣晴暖,陳星坐在白堤邊的長椅上,也不覺得冷。一點半,希達匆匆地跑來。他一身空空,抱了一個金絲楠木的長方形小盒子。陳星看了一眼,心底疑惑,卻沒多問。他們往孤山走去,白堤的柳葉全都凋零了,樹幹光禿禿的,隻有一勾斜斜的燕尾挑破天空。


  陳星道:“這歲慕天寒的,哪來的燕子?” 希達笑道:“你再看一看。” 她又定睛看,發現燕頭處牽了一根細線,原來是隻描花的紙鳶。陳星笑道:“這風箏做得跟真的一樣,不仔細看還真分辨不出來呢!” 希達 “唔” 了聲,放風箏的人手一扯,那燕子就直直地往下墜,剛要入水,又倏地躍起。陳星拍手叫好,希達笑道:“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放風箏的。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玩過這些了,好像有些事是隻屬於童年的。” 陳星笑道:“不如說是童心。你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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