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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節

  在福中不知福,天天抱怨江彧不管我們。現在有人盯著了,反而不自在起來。” 中素邊抄江彧的板書邊笑道:“是啊,這種班主任去哪裏找呢?我甚至有點後悔不選物理了。”


  陳星照舊是化學課代表,每天按時送作業、拿作業,中素卻不再像跟屁蟲那樣跟在她身後。唯有陳星實在搬不動的時候,中素才會同她一道去化學辦公室。江彧桌上放著許多零食,他會讓她們挑喜歡吃的拿走。陳星跟江彧開玩笑:“江老師,怎麽每次都是餅幹呀?都吃膩了。” 江彧笑道:“哦?你們想吃什麽?” 陳星道:“就沒有喜茶什麽的,學校生活艱苦,我都餓瘦了……”


  第二天,陳星再去的時候,江彧人不在辦公室,桌上卻放了五杯多肉葡萄,底下壓了一張黃色便簽紙,上麵用飄逸的字體寫著:拿去喝,都是半糖。陳星十分驚訝,她一句玩笑話,江彧居然當真了。隻是為什麽是五杯呢?她分給中素、秦川、夏天各一杯,剩下一杯,留給了希達。中素咬著吸管問她:“江彧怎麽會買奶茶給你?” 陳星道:“不知道,可能他一時興起吧。”


  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個晚自修,他們的心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陳星趴在桌上玩手機,中素實在無聊,戳了戳她手臂,道:“出去玩吧。” 陳星道:“去哪裏?” 中素想了想,笑道:“去碎心湖采蓮蓬。” 希達也悶得慌,聽到她們的對話,心裏好奇,追了出來。他叫住中素,笑道:“帶我一起吧。” 中素把眼珠子一轉,希達便跟上她們,二人遊變成了三人遊。路過二班的時候,中素躡手躡腳推開虛掩的後門,拍醒呼呼大睡的夏天。夏天一臉茫然地望著她,中素笑道:“快別睡了,值周老師來了。” 秦川笑道:“他這幾天打遊戲到半夜,你別再嚇唬他了。”


  月明星稀,碎心湖的荷花正是怒放,碧葉紅蓮,層層擁擠。荷蓋高舉,間隙中探出支支荷箭,殷紅似朱砂,濃鬱如同未研開的墨。簇簇紅蓮之間,冒出鵝黃色的蓮蓬。綠水涼爽,芰荷清香,在晚風吹拂下更顯清鬱,徐徐撲麵而來。中素蹲在岸邊,伸出一截皓腕,擰下墨綠的荷莖,襯得膚色如藕色般嫩白 (1)。藻掛萍開,驚得鯉魚曳尾而去,漣漪道道,月色也跟著水紋微微蕩漾起來。


  陳星拾了根樹枝,撲出半個身子,撥了一個蓮蓬過來,輕輕一扭,遞給中素。希達站在柳樹的陰影裏,寂寂地望著她們。他的眼眸中倒映出湖水的波光,陳星轉頭笑道:“你快過來。” 她剝了半個蓮蓬遞給他,希達笑道:“謝謝。” 他細細咀嚼,蓮子還未熟透,清苦中帶著甜澀,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夏夜的蟬鳴和蟋蟀聲此起彼落,他們坐在岸邊的石頭上,中素笑道:“希達,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會坐在一起聊天。” 希達道:“為什麽?” 中素笑道:“拜托,你是鍾希達,你的名字就意味著遙不可及。”


  希達把玩著白白胖胖的蓮子,唇角的弧度漸漸變得渺茫。他想起很久以前還和嘉言在一起的時候,陳星看他的眼神。他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但他始終對她淡淡的,因為自卑 —— 他這樣的人,也配愛嗎?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陳星的?仔細回憶,大概從第一次見到她就開始了。那天他在練習室彈鋼琴,突然聽到門口響起了《菊次郎的夏天》。他出去一看,便看到陳星低頭坐在那裏,穿了一條淺紫色的連衣裙,上麵印著碎花小雛菊,漂亮得讓人過目不忘。那是一首很簡單的曲子,但那曲子裏有他從未擁有過的快樂。她對秦川笑得那樣開心,他躲在牆後麵偷偷窺視,就好像她在對自己笑。希達想,命運總是這樣陰差陽錯,如果那時他和嘉言分手了,她還沒有和秦川在一起,那該多好。而現在,他變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的存在,或許對陳星來講是一種困擾罷?


  他拔了一根草,圈成指環套在無名指上。中素吃完了一個蓮蓬,想再采一個,可是離岸邊實在太遠了。希達道:“我來吧。” 他朝那個蓮蓬探手,幾乎要跌到湖裏去,陳星拉著他,笑道:“你小心點。” 希達終於夠到了,他把它擰下來,扔到中素懷裏。他笑道:“什麽遙不可及。動不動就夾我的排骨吃,中素,你太口是心非了。” 中素笑容滿麵,跟他玩猜拳,說是輸的人下學期回來要請吃一禮拜的排骨。陳星看著他們,這樣的景象恍如夢境。


  暑假,希達家裏的無盡夏開了,滿叢綠葉中冒出大朵大朵淡藍色花球。蜂蝶殷勤,翩躚環繞。日影西斜,他坐在沙發上,能看到橫斜的枝葉從牆角探出。偌大的房子,常年隻住他一人。門外竹影斑駁,小橋流水潺潺。空寂的亭台軒榭盡頭,一株合歡樹鬱鬱蔥蔥,粉白的花瓣如針尖細膩,悄無聲息飄落。希達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長,發了好一會呆。過了一會,他走到鋼琴前坐下。琴聲輕悠,若有若無,夕陽在他半邊側臉灑下沉沉的陰影。是《菊次郎的夏天》。


  就在這樣平常的一個黃昏時分,希達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他父親鍾懷遠病重,讓他去醫院看看。希達有片刻的出神,細算來,他已經有整整七年沒有見過父親了。希達衝了一個冷水澡,洗著洗著,他便分不清臉上究竟是花灑裏衝出來的水還是他流的眼淚。他先是沉默地哭,然後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冷水噴在他背上,濺得到處都是。


  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遠到他都快不記得了。父母離婚,法院把他判給了母親。他母親要帶他出國,希達說什麽都不願意。於是他母親把他一個人丟在杭州,一年偶爾回來看他幾次。後來,母親再嫁,父親續娶,無論在哪個家庭,他都是多餘的那個。他常坐在落地窗邊往外看,萬家燈火都是別人的喜悅,而他,注定被全世界遺棄。


  希達買了一張第二天去北京的機票。他趕到醫院時,懷遠正靠在病床上看電視。病房裏充斥著刺眼的亮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走廊上的消毒水味一陣陣飄進鼻腔。病房大門上開了一扇小玻璃窗,希達隔著窗往裏望,簡直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瘦骨嶙峋、麵色青白的中年男人是他父親。他擱在門把上的手微微一轉,推開了細細一條門縫。盡管很輕,懷遠還是聽到了聲響。他朝希達看來,眼神中存了些許疑惑,隨後笑著朝他招手道:“你來了。”


  懷遠手背上的吊針隨著他揮手搖搖欲墜,輸液管在空中晃了晃。他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瘦削的臉頰上,小山般的顴骨高高凸起。懷遠五官深邃,沒有了血肉,簡直像一具幹癟的骷髏。希達心裏五味雜陳,他淡淡笑道:“嗯,我來了。”


  懷遠掙紮著撐起身子,希達幫他把身後的軟墊挪了挪。他看著懷遠的手,腫得已經找不到完整的靜脈,於是道:“怎麽病成這樣了?” 懷遠吃力地笑道:“胰腺癌晚期了,化療前前後後做了七八期。醫生說還有新的治療方案,可我心裏清楚,也不過就是三五個月的事了。” 希達笑道:“怎麽會,你那麽有錢,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再不行,就出國治,去英國、美國,總能治好的。”


  懷遠隻是笑道:“沒用的。人啊,真到油盡燈枯的那刻,就什麽都看開了。” 他冰涼的手握住希達的手,微笑道:“倒是你,都長這麽大了。沒想到這麽多年,我們竟然在病床前才能好好說上一頓話。”


  希達不動聲色撤回手,懷遠頓感悲涼,神色飄渺地朝窗外看去。希達道:“你別多想,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病。等你病好了,我們有的是機會說話。” 懷遠搖搖頭,笑道:“沒有機會了。希達,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所以連個電話都不肯打。你今天來,恐怕也不是自願的罷。”


  他的語氣像是問句,又像極了篤定。希達聞言,笑道:“你倒是了解我。不過我並不怪你,仔細想想,你又不欠我什麽。你雖不關心我,但我花你的錢也不少,算是扯平了。”


  輸液管裏的血液回流了。希達見狀,起身看了眼癟下去的鹽水袋,按下床頭的呼喚鈴。護士敲門而入,嫻熟地換上一袋新鹽水。血色被漸漸衝淡,希達順手把那袋鹽水轉過來,上麵寫著 “吉西他濱” 四個字。大概是化療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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