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節
像破舊的風箱,哧啦啦地吹動柳樹。江彧輕哼一聲,笑道:“值得?我有一百個學生,有比你聰明的,比你努力的。中素,我對我每一個學生負責,是我的職業道德,和這些統統沒有關係。”
中素咬著手指思考他說的話。許久,她懶洋洋地靠近他,兩隻手拖著自己的臉,自下而上看著江彧,笑道:“滿口仁義道德。你對你的學生噓寒問暖,脫衣送水,枕在你肩上睡覺都無動於衷,這是你的職業道德教你的?那天車上,你不是還對我挺好的。嗯?”
她打了個嗝,答疑老師抽的煙味漸漸散去,那股酒味在密閉的空間裏就顯得格外突兀了。她的臉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江彧眼底深處陰雲密布,慢慢竄起暴烈的火苗。他握住她的手腕,仿佛要把她生生捏碎。中素吃痛地叫了聲,道:“你幹什麽!我說錯了?” 江彧低沉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中素掙脫他,軟綿綿地趴在桌上,笑道:“關你什麽事?”
江彧一把把她從座位上拉起,拖著她往外走。中素亂糟糟抄起桌上的東西,膝蓋磕到了桌角,疼得眼淚直打轉。她醉得不知東南西北,跌跌撞撞地跟著他。江彧推開辦公室的門,把她拽了進去,又 “嘭” 一腳踹上門,滿架的書都跟著抖了三抖。中素被摔在轉椅上,懷裏的作業像破布偶似的淩亂散在腳邊。他步步逼近,一腳踢開輔導書,俯下身,一隻手撐在椅背上,凝望著她,低聲道:“把你剛才說的,再講一遍。”
他的呼吸噴在她額頭,中素覺得自己一定是醉迷糊了,要不然怎麽會滾燙得像要燒起來?她垂眸,無聲地笑,卻被他捏起下巴,逼著她看他。中素把手搭在江彧腰間,臉埋進他胸口,聞著他身上冷冽的木香,微笑道:“我說,我好喜歡江老師啊。” 江彧渾身一僵,一把推開她。他緊抿著唇,滿臉冰霜地注視著她。中素跌在轉椅裏,歪歪頭,支著扶手,慢慢站了起來。她踮起腳,在江彧耳畔 “咯咯” 笑了兩聲,歡快道:“我喜歡江老師。江老師難道不喜歡我嗎?”
她抬起江彧的雙臂,雙手從他肋骨滑向後背,嘴唇貼在他下巴上,嬌嫩的唇瓣抵著他極淡的胡茬青印,聲音軟得像水:“江老師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江彧任由她抱著,藤黃的燈光下,兩人身影交疊,寂靜得能聽到窗外細細的風聲。他抬了抬手,又垂下,無言對上中素迷離的眼神。許久,他推開她,淡淡道:“你醉了。我給你煮點茶喝。”
中素眼裏熠熠的光芒像是風中的燭火慢慢黯淡下去。她坐回轉椅,看江彧從櫃子裏取出一套茶具,用紅木勺舀了一小勺茶葉放進白瓷蓋碗,煮開的水淋上,他又倒掉,用茶則把洗過的茶撥進茶壺裏。水如連珠,很快沸騰起來。嫋嫋茶香裹著蒸汽騰起,他倒了一盞遞給中素,中素淺淺抿了一口,道:“這是什麽?” 江彧道:“金駿眉。” 她喝了兩杯,醉意消散了些,倒是有些困了,趴在他辦公桌上倒頭就睡。
江彧麵無表情地立在窗邊,清冷的天上疏疏掛著幾顆稀星,校門口的崗亭亮著昏暗的燈光。馬路上寂寂無人,偶爾駛過幾輛汽車,像極了七十年代港片裏人走茶涼的夜場。賣紅薯的老人又來了,吆喝著 “番薯!玉米!”,走遠一點,就聽到那呼聲變成了 “啊—— 米——”。
中素半睜著眼打了個噴嚏,在迷蒙中翻了個身,又睡著了。江彧關上玻璃窗,撿起散落一地的書,給她披了件衣服,走到門邊,“啪” 一聲,辦公室陷入沉沉的黑暗。他垂眸坐在角落,修長的手指撫上中素吻過的地方,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茶壺裏的水仍在沸騰,上下翻滾,暗流洶湧。江彧給自己衝了一盞,隻嚐了一口便擱在一邊。煮老了。他一動不動,靠著椅背,指節開始習慣性敲動。“叩” “叩” “叩”,世界末日前的倒計時。
中素這一覺睡了整整兩個小時。她醒來時,月亮已經升上中天。江彧懶懶地抬起眼皮,道:“醒了?” 中素看向肩頭不屬於自己的衣服,淡淡道:“嗯。” 江彧打開燈,突如其來的燈光使她眯了眯眼。中素咳了兩下,嗓子啞啞的,哼出一個濃濃的鼻音,問道:“有沒有水?” 江彧給她接了杯溫水,中素道了句 “謝謝”,雙手捧著紙杯,一點點往胃裏送,睫毛在杯壁上打下一排濃密的陰影。她頭疼得厲害,整個人蜷在轉椅上,江彧見狀,道:“頭痛?” 中素點點頭,偏過去抵著靠枕。江彧走到她身前,道:“坐起來。” 他輕輕揉著她的太陽穴,道:“怎麽喝這麽多酒?哪裏來的?” 中素吃力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江彧靜靜幫她按摩著,中素鼻尖充斥著他的香水後調。沉穩的木香裏,傳來一味極淡的辛辣,暖而不炙。他輕聲一笑,道:“剛才酒瘋發得這麽厲害,現在怎麽不說話了。” 他指間的輕柔舒緩了中素的頭疼,她回憶著那些片段,笑道:“剛才講的都是胡話,不算數的。”
江彧手裏的動作一頓,扳起她的頭,她清澈的眼眸中透著血絲的微紅。江彧看著她,薄唇一開一合,道:“你知不知道,酒後吐真言。” 中素移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她理著被他隨意扔在桌上的書本,淡淡道:“那便是真吧。但江老師,真真假假有什麽要緊的?你根本不在乎,從頭到尾,你都隻當我在開玩笑。”
她脫下身上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朝著門邊走去。江彧替她開了門,昏暗的走廊裏,暗黃的燈陸續亮起,像一條永無止境的迷宮,閃爍著殘燭的光暈。中素的軟皮鞋跟踩在花崗岩地板上,一淺一深地叩擊著她的心跳。
遲遲沒有聽見關門聲,她回頭,原是江彧倚在門框邊。廊燈在他周身投射出錯落的光影,他望著中素,深邃的眼神微微晃動。他掩去了那抹情緒,平靜得宛若一潭幹涸的井水。中素立在原地,不言不語。許久,她莞爾一笑,問道:“江老師,你還有話要說嗎?” 江彧道:“沒有。” 他轉過身去撳門把手,隻聽她又笑道:“江老師,晚安。” 他沒有回頭,停在把手上的手指輕輕一顫,默了默,也笑道:“晚安。”
“嘭” 一聲,江彧順著門板,慢慢滑到地上。他知道她還在門外,但他絕不會再開門了。他已經犯了一個錯,他這種精神潔癖的人,怎麽會允許自己一錯再錯下去?但同時他又覺得慚愧,雖然他在言語上反複拒絕著中素,但他的行為一次次出賣了他 —— 他其實很享受中素對他的親密。
江彧無緣無故地笑了,玻璃窗裏倒映出的男人風流倜儻,就像趙佶的字,綽約、舒朗。這副皮囊真有那麽好?江彧扯開起了褶皺的白襯衣,一點都沒覺得呼吸順暢起來。他就是一個小偷,衣冠楚楚,卻下流地剽竊他人感情。遲早有一天,他會付出代價的。
高處不勝寒II
冬日短暫,那日以後,中素便再沒和江彧講過話。生日那天,她訂了一個六寸蛋糕。配送員把東西放在校門口的崗亭,陳星陪她取了來。晚自修時,她們叫上秦川和夏天,四人到學校的小木屋裏給中素慶祝生日。陳星送了她一套郭敬明的書,秦川送了她王者榮耀的五個史詩英雄皮膚。夏天最為隆重,他把禮物裝在一個長方形小盒子裏,遞給中素。他露出兩排白白的牙齒,邊笑邊從嘴裏哈出霧氣。中素打開,一瓶柏林少女靜靜躺在精心包裝過的淡藍色拉菲草裏。她驚喜地 “呀” 了聲,夏天望著她微笑道:“中素,生日快樂。” 她噴了一點在手腕上,微微涼,再抹開來,才聞到濃鬱的玫瑰味。中素笑道:“真好聞。謝謝你,夏天。”
點上蠟燭,幾人在搖曳的火光中唱生日歌。中素許了願,吹滅蠟燭。蛋糕做成一朵牡丹形狀,純白的花瓣上撒了金粉,中素下不了手,陳星便為她代勞。幾人分而食之,陳星靠在秦川懷裏,他眉目溫柔,一口一口喂她。熱戀中的情侶沒有隔夜仇,他們遺忘了那晚的不愉快,秦川蘸點奶油抹在陳星鼻尖,陳星目光流轉,調皮地蹭到了他臉頰上。中素笑道:“你們也太過分了!明明是我過生日,卻要看你們秀恩愛!”
天氣再冷一些,碎心湖滿目蕭條。無患子抖落了葉,光禿禿地挺立在寒風裏。藍盈盈的天倒映在清亮亮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