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吧

  葉知秋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帶著自己半年來的曆練感悟,頗有振奮人心之感,而她自己的精神力也像是突破了一些,隻覺得滿腔的心緒無處發泄,有些難受。


  胸前的玉佩似感應到一般,一陣溫熱,又是一股無形的力量湧入葉知秋體內,瞬間撫平了她激動的心情,這一次葉知秋感覺到了變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玉佩。


  心情激動的不光隻有葉知秋,在場的眾人,皆是一幅崇拜麵孔,尤其是清雲,他的目光終於變亮了,變得有些在意眼前的情況了。


  葉知秋回過身,快步走到清雲麵前,問道:“雖然鎮子裏發生這樣的事兒,你不出手是本分,但既然你已經有了這一身的本事,為何不作為?你明明可以幫助大家,至少你可以幫助你的家庭免受分離之苦!可你卻什麽都不做,隻因為你不喜歡爭鬥嗎?還是因為你根本就討厭習武?”


  清雲被葉知秋問的啞口無言,是啊,他當時眼見鎮裏的人們被官家帶走,卻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做,回到家裏,得知父親被帶走,徒有悲憤,卻也還是聽從母親的指令,龜縮在家。是他不想救大家嗎?還是他真的厭惡習武,厭惡到連使用都覺得惡心!


  他突然想到自己四歲時,被父親逼著紮馬步的樣子。深冬臘月,他隻穿了薄薄的一層棉衣,臉色凍得發紫,已感受不到腿上的酸麻,他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別的孩子們都在家裏的火爐旁取暖,喝著熱乎乎的薑茶,隔著院子的笑鬧聲傳了過來,他突然清醒了。


  可是清醒卻更難過,因為他感受到了冷意,感受到了腿上的酸麻,感受到了腳上的凍瘡在一點點腐蝕他的意誌,可他不能放棄,他不敢。


  父親一直是那麽的嚴厲,總是將武學至上的話掛在嘴邊,總是想將他的一身本事都傳給自己的大兒子。可他卻並不想要,他喜歡的是讀書寫字,他並不想過父親那種總是被人挑戰的日子,每到那樣的日子,母親就會坐在院子裏流淚,他不喜歡母親流淚!

  而小小的他隻能將這一切都歸結於父親的一身本事上,那麽討厭的東西,他卻必須得學。


  “是啊,我討厭習武,可我卻還必須學那一身沒用的本事,就是因為,父親想要!嗬嗬……為什麽就沒有人來問問我,到底想做什麽!”清雲的語氣越說越激動,她看著葉知秋的目光充滿質問。


  “你的這些話該問你的父親,而不是問我。”葉知秋笑了笑,絲毫不介意清雲的無理。她很喜歡這個看似平靜,內心卻很執拗的男人,他的心裏一定不像他表麵那樣與世無爭,他隻是還沒有找到他自己。


  葉知秋回到座位上,清雲意識到了自己的衝撞,努力管理自己的情緒,他已經隱忍了太多年了,為了孝道,他遵從父母安排,他從沒想過要去頂撞他們,在他的頭腦裏,父母的話就是要聽的,要去做的。


  可這個屠葉,卻總能讓他的情緒輕易地衝破理智,想要反抗,想要自由,想要為自己而活,他突然有些向往葉知秋所說的生活,那一定是無拘無束,又天下唯我的矛盾體驗吧,那一定是能讓人內心充實,又充滿新奇的靈魂之旅吧……


  葉知秋咳了咳,拉回了清雲的思緒,道:“很多事情要爭取過才有資格說放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當你心中真正地有了別人的時候,你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婦人拉起清雲的手,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她和丈夫確實一直忽視了清雲的想法,卻不知道已經給他們最愛的兒子造成了這樣的創傷。


  “我這個人就是有點好為人師,你們不要介意,既然話已說開,咱們就解決解決外麵的問題吧。”葉知秋又喝了口涼茶,方才緩緩道來:“你們鎮子上,可是一個青年都沒有了嗎?”


  清雲搖頭,道:“倒還是有些青年,隻不過等級很低,有的還隻是初級一段。”


  “這樣大範圍地強行征兵,你們知道所為何事嗎?”


  “一開始隻聽說,京都的雷家的傭兵團招兵,後來許多B級,C級的傭兵團也都來招兵,高手們自視甚高,不願加入傭兵團,他們為了搶奪高手,也就用了許多下三濫的手段,下毒控製他們,或者綁架妻兒威脅他們。”


  葉知秋皺眉,道:“可那征兵也不過幾百人吧,畢竟傭兵工會還有很多等著入會的好漢,怎麽天諭鎮的情況如此嚴重。”


  清雲問道:“難道屠葉大人沒有聽說火山爆發的事情嗎?”


  葉知秋心裏暗道,果然是因為那件事,沒想到蝴蝶效應,導致了一個鎮子的沒落。


  “隻是聽說一點,並不太了解。”


  清雲耐心地解釋道:“前段時間,傳說洪古森林十二峰上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植楮果成熟。大人可以預見,江湖上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大批的隊伍前去,傭兵團,冒險者,各類能人誌士,各國精英強手,幾乎大陸頂尖的人物都去了,就為了那一株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靈果。


  可他們卻沒有想到,火山爆發了,岩漿將所有人埋於地下,什麽也沒留下。所以,這一次,不光是京都家族,各地的家族都蒙了難,損失慘重。也導致後繼不足,隻好出來強行招兵。


  而我們天諭鎮,本就因為臨近洪古森林,人人都有武力傍身,可誰知,原本的武裝重鎮,一時之間竟成了他們爭搶的玩物……”


  “我明白了。”葉知秋道,暗歎她惹出的禍事果然不小。


  “那皇帝呢?就由著他們胡鬧?!”英招一拍桌子,憤然地問道。


  清雲冷哼一聲:“皇帝?最開始征兵的就是皇帝!”


  葉知秋早就知道了,這種大白天就敢搶空了一座城的行為,若沒有皇帝的首肯,又怎麽能如此順利。她眼睛轉了轉,看向清雲的母親問道:“剛才夫人責罰清流的時候,提到過那家公子,不知道是誰?現在還在天諭鎮嗎?”


  “哦,聽說是叫葉什麽的,他們是這半個月左右才來的,也抓了幾個青年,不過卻沒有其他大的動作。”


  “葉?”葉知秋捏緊拳頭,眼神中泛起殺意。


  “大人……”清雲擔心地喚了一聲,他一直看葉知秋總是一副事不關己,冷眼看待此事的樣子,這一個葉字就讓他惱怒,怕是早有舊仇了吧,而他的名字又是,屠葉!清雲還想要再從葉知秋臉上看出些什麽,可葉知秋早已又換上那幅事不關己的樣子了。讓他一時覺得自己是看錯了,但那清晰的殺意是不會錯的,清雲暗自搖搖頭。


  葉知秋重新掛上微微含笑的表情,聲音恢複如常,問道:“他都帶了些什麽人來?”


  “倒也沒什麽厲害的,都是一些尋常護衛,想來也是因為風氣使然,京都公子哥的攀比之心太重,才來的吧。”清雲道。


  葉知秋沒想到,這麽快就讓他碰上了一個葉家的可憐人。想來那葉家公子是活不長了。


  “大人怎麽對他感興趣?”清雲問。


  “隻是覺得這個時候還不走的人,有點可憐。”


  “可憐?”


  葉知秋目光冷冽,隻一瞬又恢複如常,喝了口茶道:“因為他不巧,等到了我。”


  清雲心中疑問不解,卻也沒有多問,隻是越發覺得葉知秋深不可測,生出一股想要親近跟隨之意。


  “好了,外麵的眼線還未走,我們已經耽擱太長時間了,再不出去,就要讓人起疑了。清雲,你可想好了?”葉知秋看向清雲。


  清雲慎重點頭,轉身跪於地上匐母親腳下,道:“母親在上,兒子不孝,混沌了這麽多年,才知道如何才是真正的孝順。我不能再退縮,而讓母親和弟弟受到傷害。”說罷站起身,讓清流走到他身邊,按著清流的肩膀,鄭重地說:“流兒,你已經是男子漢了,要保護好娘親,我這就去和屠葉大人解決我們早該解決之事。”


  “雲兒!”母親拽著清雲的手,兩行清淚滴落:“你們現在去又有和用,你們的父親早已經被帶走,你又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我知道!”


  婦人愣住了,哭聲戛然而止。


  “他們剛到鴻德鎮,還未離開。”清雲低著頭說道。


  葉知秋也沒有想到,清雲竟然知道。


  “我前日曾經去找過一次,他們如今正在鴻德鎮籌謀著什麽,遲遲沒有動身,我聽到的內容中顯示,他們還有半月才會出發。”


  婦人閉上眼睛,淚流不止,斷斷續續地說著:“雲兒,我再也不逼你了……如果可能,你不要再用武了……可你,卻要去……”


  “母親。”清雲也有些動容,聲音哽咽。


  葉知秋輕輕歎息,帶著英招和斑斑兀自走出大廳,留給那母子三人最後一點時間,可能此去,清雲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是因為前路艱險,而是清雲的骨子裏到底是片雲彩,漂浮於世才是他的追求。


  “雲兒!”一聲淒厲的呼喊,帶著聲淚俱下的悲傷和明知難以挽留的無奈,清雲終於執劍走了出來,站定在葉知秋身旁,仰頭看著結界外的天,道:“走吧,小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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