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雲
婦人麵露驚色,她知道眼前的男子,既然跟到了家裏,就是知道有壯丁藏在家中,這一點她並不驚訝。她震驚的是,院中明明有結界,可來者二人竟像沒事兒人一樣,踏了過去,那隻貓竟然還能鑽進屋子。
婦人心中做了打算,也不再掩飾,關上院門,緩步走了過來。
立身於葉知秋麵前,絲毫沒有懼色,反倒是更加堅定了一般,輕施一禮道:“沒想到公子二人並非草包,而是真的有些能力,既然這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婦人手心一翻,兩把峨眉刺落入手中,中指微動,峨眉刺呈攻擊之勢。
葉知秋微一側頭,英招立即幻出結界,罩在了原有結界的外層。
婦人眼角跳動,看著英招的目光難掩震驚和絕望,她已知自己不是對手,那是她無法感知等級的結界,既能穿過院中結界,就說明等級已在大兒子清雲之上了,這麽厲害的人物又聽命於一個更難看懂的公子,難道今天就注定是清家的劫難了嗎。
婦人看了看身邊的小兒子清流,難舍之情溢於言表,明明是日日歡聲笑語,父慈子孝的一個和美家庭,偏偏遇上這樣的亂世來,家裏的頂梁柱被強行帶走,還好大兒子外出幸免於難,小兒子又太小不夠年齡,否則這個家就隻剩她一人了。
本以為如今能夠偷享這剩下的時光,悄然度日,沒想到……
婦人抑製住想要擁抱孩子的念頭,決絕地看向葉知秋,手指收緊,骨節作響。這是她誓死守護的幸福,就算拚上這條命也要試一試。
葉知秋將婦人的變化盡收眼底,斂了麵上的調笑之意,正色道:“就為了這件事,夫人不會是要以死相拚吧。”
“廢話少說,今天你誰也不能帶走。”
葉知秋嘴角一抹冷笑,不屑地說:“哼,屋裏的,你的娘親都為你做到這份上了,你還無動於衷,龜縮不前嗎?”
婦人一咬下唇,怕自己的大兒子受人激將,被人製住。於是狠下心來,蹬地前衝,峨眉刺在前,直指葉知秋喉嚨。
葉知秋躲也不躲,大門突然被撞開,一個黑影閃過,叮當一聲,就將逼近的峨眉刺撞歪了,來者力氣甚大,婦人重心不穩,擦著葉知秋側身倒向了一邊。
深色的花貓,落在地上,溫順的絨毛此刻根根倒豎。斑斑憤怒地嗚叫一聲,獠牙帶著寒意露了出來,柔軟的肉脯按住了兩個峨眉刺,尖利的指甲扣進鋼鐵,做工精良的峨眉刺算是廢了。
葉知秋躲開了一步,門裏急匆匆衝出了一個身著藏藍色長衫的青年,發髻由淺青色的絲帶挽著,臉生得清秀,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他和清流同時奔向母親,將她扶起。
婦人順了順氣,借著他們的力氣站了起來。
葉知秋喚了一聲斑斑,就和英招一起大搖大擺地進了門,走上正廳,找了個位置就自己坐下了。斑斑跳上葉知秋的膝蓋,擔心地看著葉知秋,又瞪了一眼身邊的英招。怨他沒有照顧好葉知秋,英招滿臉委屈,明明是葉知秋告訴他不要動的。
兩兄弟扶著母親也走進正廳,葉知秋道:“扶你們的母親坐下吧。”
兩兄弟雖詫異,也還是照辦了,清流打來水,給母親喝下。
葉知秋點了點身邊的桌子,清流皺著眉頭,還是也給葉知秋倒了一杯。
葉知秋不緊不慢地喝了兩口,像是品評似的,點點頭,兩兄弟立在母親身旁看著葉知秋的眼色,心中在憤恨不平,也知道於事無補,他們甚至都打不過葉知秋身邊的那個人。
“這涼茶不錯,是夫人煮的吧。”葉知秋將茶碗放在一邊,像是不經意的閑話家常一樣開頭。
夫人扶了扶簪子,臉上沒有慌亂,道:“沒錯。”
“這涼茶中含有清明草,我記得我在一本書中看到,清明草有讓人集中精神之妙用,長時間服用,可助人修行,是這樣嗎?”
“是。”婦人拍拍清雲的手,繼續說道:“他們的父親在家時最愛喝清明茶了……”
葉知秋見兩兄弟皆低頭不語,氣氛一時極為哀切,疑惑道:“到京都跟著富貴人家某個一官半職,又有什麽不好?”
“有什麽不好?”婦人美目圓睜,和她小兒子生氣起來一模一樣,她句句逼人,帶著怒氣厲聲問道:“並非自願,而是衝到家中將人強行捆走,你說有什麽不好?隻是想要送藥為生,安穩度日,卻偏偏卷入亂世煙雲中,你說有什麽不好?明明可以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如今卻天各一方,無法聯係,你說有什麽不好?”
婦人無聲哼笑,看著葉知秋道:“你當然無法理解,你們都是京都的闊少,你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誰死就要誰死,手下的人都圍著你們轉,你們何嚐考慮過他人的家庭,考慮過他人的生路!”
葉知秋輕歎一聲,她一開始想管這件事,隻是因為碰巧遇上了清流,怕人追查到這裏來,剛剛在外演的哪一出,也是演給她未發現的眼線看的,要說她真心實意想要幫這清家,她沒有那個善心,就算讓她碰見官府強人,強取豪奪,她也不會管的,她多說能夠做到不隔岸觀火。
可是一個母親聲聲肺腑下的淒厲質問,如何能讓人不動容,或許以前的葉知秋連聽都聽不進去,但是現在的她不同了,她見過了一個母親三千年的等待和堅定取舍,她也有誓死保護靈魂相交的生死夥伴,她不再是鐵石心腸,她的心上早就已經開出了花。
“對不起……”葉知秋還是看向了那位母親的眼睛。
婦人的怒氣未消,葉知秋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道歉到讓她看不懂了。
葉知秋擺正態度,說道:“我和英招並非有意冒犯,隻是在街上,清流無意和我們說上了話,被有心人纏上,為斷了他們的念想,也解決掉我所為你們家帶來的無端之災,才出此下策,在外演了一出。
沒有先說明就擅自做主,還差點傷了夫人,為此道歉,希望夫人原諒。”
葉知秋字字真心,沒有絲毫隱瞞,目光真誠毫不閃躲。
母子三人麵麵相覷,婦人拉過清流問道:“他說的可是真的?是你主動招惹人家?”
清流搖頭,又點頭,語無倫次地道:“是他們不好,我想去買東西,可路上看見他們兩個壞人,將王嬸家的凳子都踢壞了,我就想教訓他們一下,我不知道有人跟蹤他們,我也往別的地方帶了,可是他還是發現我們家……”
“夠了!”婦人打斷清流,板了臉色,道:“我還不知道你,肯定是又拿了那套戲文裏的話去攔路!我怎麽跟你說的,不可惹事,不可惹事,你偏偏不聽!今天幸虧得罪的不是那家公子,要不然,我看你還想怎麽保護清雲!”
“母親。”清雲終於說話,摸了摸清流的頭發,道:“流兒是有些玩鬧,但此時,還是更應該感謝一下那二位公子。”
婦人點頭,難為地看著葉知秋和英招,起身走了過來,深深一福,低著頭,說道:“若非二位公子正義,我們清家今天定會遭到大難,方才眼拙,又對公子出手實在是沒臉再說些什麽了。”
清雲也深深鞠躬,道:“今日公子之恩,定當……”
“好了好了。”葉知秋一揮手,讓英招扶起二人,說道:“不過是我不喜歡因為我而讓人遭難罷了,也不是多大的難事兒。這後續的問題還沒解決呢,雖然外界聽不見我們的聲音,可戲還是得演全套。”
清雲扶著母親走回座位,躬身請教般,問道:“公子可有什麽好主意,我雖從小跟著父親習武,卻實在不喜歡打打殺殺的生活,也想留在這裏伺候母親,幫她分擔一些。”
“清雲兄弟,我出來行走,名喚屠葉,你和英招一樣叫我小葉吧。”葉知秋帶著微笑打量起清雲,五官端正,和母親不同,是細長的眼形。
但見過了言靈安的神逸俊朗,和遊子衣的亦正亦邪,葉知秋很難再覺得誰能有更傲人的模樣,可清雲依舊讓她印象深刻,因為他的神情總是淡淡的,安穩又沉靜,卻不容忽視,他站在那裏,雖然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就是能將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清雲見葉知秋半天也沒說話,抬頭看了一眼,卻沒想到葉知秋直直地在看著自己,當下臉色一紅,又低下頭去。
葉知秋淺淺笑著,道:“中級三段的水平,就願意這麽耽擱著?”
清雲似是苦笑,搖了搖頭,說:“清雲不圖名利,又無大誌,不如安心在家,陪母親弟弟,也算是盡了孝道。”
葉知秋離開座位,走向門外,看著萬裏晴空,負手而立,朗聲道:“男兒誌在四方,闖過嶙峋的萬惡穀,穿過無垠的茫茫草原,見識過天下寂靜唯有你與星辰同在,踏上過入雲高峰,聽到過海聲濤濤,感受過熔岩鼎沸唯有你與燭龍同舞,才敢說你已看盡了紅塵,隻願清淨吧,否則你有何資格放棄這一身修為,你又有何資格妄談那些為生存無奈揚名立萬之人所向往的安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