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六章
親情是每個人背後的靠山,愛情有時是烈酒有時是熱茶有時是涼水,而工作是某些特定人群永恆的興奮劑。
耿梅在公司中有個外號叫「直升機」,從進門到現在的職位只花了兩年多,哪會不招人忌,然而沒人說得出她有什麼缺點。從學歷、能力到相貌,樣樣拿得出手,甚至連考勤紀錄都漂亮得讓人髮指,從沒有遲到早退,儘管身為高層,她已經不用像小員工那樣踩點上班。還有,她每年年假用不完,讓人懷疑這個女人簡直不需要家庭生活。雖然她一直說自己有男朋友,但這位「從不出現」先生誰也沒見過,說不定是她避免閑話的手段。
一個人在工作上自覺到這種程度,偏偏脾氣又好,什麼比誰嗓門大、拍桌子誰更響的事在她身上從來沒有過,總是笑微微的,過去這樣,現在仍這樣。害得人想說她壞話也說不暢,別的同事聽了不答應,「全公司有哪個上司比她更好?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耿梅提前半小時到公司的習慣,也是下屬背後詬病的一點。放著這麼一尊大神一大早在後面小辦公室里審批文件,她們哪怕到得早,也不方便當著她的面吃早點加順便摸魚,只好縮在茶水間里開小會。
「嫁個有錢人就好了。」時尚雜誌深諳此道,經常有相關的人物專訪,請符合「佳婿」條件的男士出來,現身說法對另一半的要求。
耿梅泡咖啡的當口,瞄到一眼她們在翻的雜誌,頭一個很眼熟。她不動聲色地過去看,趙正陽「道貌岸然」地介紹著他的女朋友,「美貌是其次,我更看中她的善良。她有一種時下少有的執著,無論對人還是對事。」下面還有些他和雜誌記者的問答,事業、人生之類的。最後他是開玩笑的口吻,「時代不同了,男女機會均等。我聽說有句話,『與其嫁個富翁,不如用十年自己成為有錢人』,所以我尊敬女朋友的選擇,支持她為她的事業奮鬥。」
耿梅剛走開,女孩子們頓時恢復了活潑,「她也關心這個?」「那是當然,誰不想嫁得好。」「她有幾歲了?有誰見過她男朋友嗎?」「沒,每次公司帶家屬的活動,她總說她男朋友在加班。說不定拿不出手,按她這年紀,要是大學談的男朋友,說不定還在哪裡做低層職工,職位沒她高,賺得沒她多。男人要面子,就算她願意帶出來,那人也不好意思出現。」「我們再八卦她的事,不會穿小鞋吧?」「你到時間去幹活,只要活出得好,她才不管我們說什麼,這點必須得贊她,確實宰相肚裡好撐船的氣量,做大事的料。」
她們的話,耿梅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趙正陽新廠投產的那天,她默默地等他回首。當他回首時,終於發現了她,在高興之餘臉上也略有些失落,有時候孤獨並不是寂寞,而是自由,不被牽絆展翅高飛。
說不清,但自從圍在耿梅身邊的人多了后,她感受到了那種想自由的感覺,靜靜的,不被打擾地在思想的海上翱翔。
「我暫時沒有把公司上市的打算,資金對我不是問題。我要對所有投資者負責,在沒做好充分準備前,不會上市。」
耿梅皺起眉頭,和簡佳音的說法不一樣啊,她那邊希望把盤子整大,還說過要是再不加快,可能政策要收緊,一旦關卡放下,不是幾年的問題。雜誌雖說是當天的,但應該早在上個月就排好版了,對外說法不一致,怎麼簡佳音沒跟她提?
「生意不成情義在,這件事你不用管,是他和我們之間的問題。」聽她說完,簡佳音很乾脆地答道,「他有他的道理,我們也有我們的,總之,違約的話按違約來辦,協議里條款都在。」
耿梅閉了閉眼,她當然知道協議,更知道簡佳音為爭取她公司那邊的贊成票費了多大的勁。這不是……過河拆橋嗎?
「你別管這件事,免得影響你們的朋友之情。」趙正陽和簡佳音倒說法統一,「兩年來他們的手越伸越長,老是嫌利潤不夠顯眼,達不到上市的標準。已經是恨不得換掉我,重新扶持一個人來達到他們的目的,我也不能坐以待斃。」
耿梅再問財務計經理,當然現在他已經是計總監。他誤會了她的用意,「你別擔心,簽協議時趙總留了不少後手,上法院我們贏面很大。」耿梅抓緊了話筒,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當初在協議里設下的那些模稜兩可的語句,簡佳音也看出來,但為了他們能更快拿到資金,她高抬貴手,輕輕放過了。
「我們不但沒吃虧,還小賺一票。」過了幾個月,計總監怕她不放心,特意又打了電話來彙報最新情況,「倒是你朋友夾在當中難做,對方大佬氣得跳腳,罵我們見利忘義,批你朋友沒有眼識人,頭腦不清。你朋友被迫離職了。」
什麼?!「你怎麼不告訴我?」耿梅急忙打電話給簡佳音。
「有什麼大不了的。做了這幾年,我正想放假,整個人太緊張,對身體沒好處。」簡佳音還是一貫的若無其事,「我也不是女強人,差不多就行了,何況在長輩面前丟臉沒啥要緊。你不用放心上,該結婚就結吧,別拖了,有些事拖久了會變味。」
她越說得無足輕重,耿梅越過意不去。這兩年她們同宿舍的年年聚會,上一次見面簡佳音意氣風發,發誓要賺夠後半輩子的錢趕緊退休。老四還笑她鑽在錢眼裡的人,哪可能激流勇退,「不做到六十歲不退休。」
「有沒有迴旋的餘地?」耿梅只能再去問趙正陽,「關鍵時刻幫了我們一把的人是他們,有可能的話盡量繼續合作下去。」
「不可能。」電話那頭的趙正陽,聲音聽上去很遠,「在商言商,我必須從公司最佳利益出發。我寧可私下給簡佳音一些補貼,也不可能答應他們的條件,在我這我說了話才算,他們最好別打我的腦筋。我既然把他們掃地出門了,就不可能再撿回來。」
「可簡佳音在乎的不是錢,她想要一個完美的職業紀錄,……」
趙正陽打斷耿梅急急的述說,略有些冷酷地說,「就怪她運氣不好做了犧牲品,反正她這種天之驕女,早點碰釘只有好處。」
「可是她……」耿梅從沒想過趙正陽會這麼說,他明知道簡佳音是看在友情的份上才幫他們暗渡陳倉。
「你怎麼變天真了?」趙正陽輕笑,「在利益面前沒有永遠的朋友,越行越遠是必然。」
什麼時候他變了?也許真不該離他太遠。自從搬出來住到離公司很近的地方后,他倆差不多兩三個月才見一次面。太少了,耿梅咬住下唇,從前他雖然固執,但願意看在她面上讓步,好像從去年秋天起她感覺他的話越來越少,是那個時候嗎?「如果我請你給她一點機會,你答應嗎?」
他像是猶豫了一下,最後仍是放緩了聲音,「耿梅,你知道我很不喜歡別人勉強我,哪怕用請求的語氣,我也不喜歡。你別管這件事了,行嗎?」
又叫她別管,幾個月來每次都是這個說法,耿梅用力握住手機,恨不得把它擠成一束,早知道最終結果是這樣,她就該……只是氣話,連她自己都明白。趙正陽下定決心的事,絕不會改,一直勸她不要插手,已經是給她面子,免得彼此難看。
「我們有必要鬧成這樣嗎?」耿梅感覺到了苦澀,什麼時候起他的說法變了,勉強他?她何時勉強過他,向來只有支持他。
「我做人最煩別人勉強,越是要我這麼做,我越是喜歡唱反調。你看,我也不曾勉強你,你能不能按照我對待你的方式,尊重我的意願。」他越說越理直氣壯。
耿梅頭裡嗡嗡作響,一時氣急,「你覺得我勉強你了?我在你心目中是這樣的人嗎?」
那頭的他沉默片刻,「有時候。」
「有時候我感覺我倆個性太相像,在一些事上都太固執,這並不是好事。也許你沒感覺到,但我一直……是在讓著你。」
這算說的真心話嗎?耿梅心往下沉,但又沉不到底,飄飄蕩蕩的。她脫口道,「要不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好好想想清楚,既然不開心,就不要在一起勉強對方了。」
他仍是沉默,很久,她快以為他不回答的時候,他說,「也好。」
耿梅這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而他又說了什麼,頓時心如刀割,兩年來她總以為他在那裡,雖然沒有天天在一起,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偏離了。
她想哭,但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