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五章
女兒難得回來一次,晚飯大部分的菜是耿梅爸炒的。老年人下調料的手重,耿梅喝多了水,半夜起床上洗手間,出來才發現趙正陽不在廳里。她四下看了下,人也不在陽台。倒是樓下有一點紅星,她凝眸看了看,是他,不知怎麼去抽煙了。
冬天夜涼如水,耿梅裹著大衣,只覺得寒氣直沁入皮膚。
「別感冒了。」趙正陽熄掉煙,過來擁住她。他剛冒出來的鬍子茬在她額頭劃過,留下一陣觸癢。也不知道他在樓下站了多久,他的懷抱仍是溫暖的,有煙草味,但很淡。
「睡不著,下來抽根煙。我的小福星,」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說話聲不徐不緩,但有無法抑制的興奮,「一周銷售報告出來了,還不錯,不賺不虧。」耿梅心頭一跳,太好了,放在春節前開盤是想借節前的人氣,事先做了許多工作,包括修改整體規劃,留出更多地方做綠化和附屬設施,增設小區活動中心。開盤當天還放了些其他彩頭,團購讓利、抽彩送裝修之類的,畢竟大部分小老百姓看重的是眼前馬上能到手的實利。她把臉重重地埋進他的懷裡,很久,很久才開口,「恭喜你,後面會越來越好。」
是,趙正陽看著前方,會的,一切沒有原先想的那麼糟,也是才得到的消息。由於程序上的問題,垃圾焚燒爐的選址意見書失效了,等重新申請通過又得一兩年。到時候誰知道會有什麼變化,至少那些已經購房的肯定站在他這邊,反對立項的人又多了一批。共同利益是團結起來對外的動力,他要趕緊建二期,把更多的人拉進圈子。聲音越大,越能讓人聽見。
「還記得我媽把我們叫去吃飯的那次嗎?你去了廚房切水果,她跟我說她累了,想把公司還給我。我拒絕,讓她喜歡自己留著,我已經重新開始。第二天,她仍然用她的方式把公司還給了我。」
耿梅想掙開他的懷抱好好安慰他,但趙正陽沒鬆開手,輕輕地又吻了下她的頭髮,「我沒事。我挺高興的,這份答卷我做得不錯。」耿梅點點頭。他笑著說,「苟延殘喘很久,現在好像有種叫做雄心壯志的東西又回來了,」
耿梅由衷替他高興,不,且慢,「幹嗎不叫醒我?」
「我也才收到。」趙正陽看了看手錶,「胡悅他們在連夜加班,約一個小時前發過來的,我看你剛睡下,實在不忍心叫醒你。」他故意用下巴在耿梅額頭蹭了兩下,「現在也不晚,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昨天我去見了戚睿的父母,她家把她送去國外了。」
耿梅先是心驚肉跳,聽到后一句一下子抬起頭,即使在昏暗裡趙正陽也能看到她眼中喜悅的光彩。她哆嗦著說,「阿彌陀佛。」趙正陽忍著笑意,「開心成這樣?」耿梅用力點頭,當然,不是開玩笑的,每次想到他們被一個非理性狀態的女人盯著,就覺得背上直冒涼氣。她有點不放心,「聽說有錢人進進出出不當回事,隨便買張機票就飛去哪裡喝下午茶……」戚睿也屬於那一類吧?
趙正陽颳了下她的鼻子,傻姑娘,「有人跟著一起去的。行了,你不用擔心。」官場比商場更起伏不定,明升實降更是架空一個人的好方法,戚家是收斂的時候了。有中間人幫忙勸和,彼此收手是最好的結局,「等過了年,有很多事要忙。」他喃喃道。
趙正陽只在耿家呆了一晚,第二天起他把租的那個臨時辦公室給撤了,所有員工入駐工地。他自己在現場不停見人,不停談事。耿梅帶了食物去探他,計經理領著一幫人「嗷」地撲上來。計經理一口氣連吃三隻包子兩隻茶葉蛋,才抹著嘴告訴她,趙總從早上六點到下午三點一直在忙工作,沒吃飯,也不讓他們好好吃飯,想到一出就是一出,立馬召集相關人員開會。
耿梅在大辦公室門口聽到小辦公室里趙正陽的聲音,「下班前把這個打出來。」
一個怯生生的回答,「趙總我打字不怎麼快,下班前可能來不及。」
這姑娘是新來的吧,耿梅替她一皺眉,也太實誠了,行不行的做了再說。裡面另一個女性開口了,「趙總,我們下班前會完成。」
趙正陽無力地揮揮手,讓她倆出去。
她倆出來時,耿梅看了一眼,一個是原來那個文員,另一個是新來的,三十多歲的模樣。她上去敲敲門,趙正陽抬頭見是耿梅,不由一笑,「你怎麼來了?」
「剛好聽到你逞威風。」耿梅半開玩笑半當真。
趙正陽過去掩上門,「新來的出納,是這裡鎮長的老上司的女兒,從前在供銷社的,沒在廠里工作過。」
嗯,原來如此,耿梅理解了,一個企業難免要用關係戶,來點下馬威也好,能挺得過就做下來,不行也是對方自行告退,不得罪人。
「你又不願意幫我。」趙正陽埋怨,「我這裡人手太緊,只有歪瓜裂棗。不過算了,你有你想做的事。」耿梅有片刻衝動想說過來幫忙,但既然他說了尊重她的選擇,多說就沒意思了。她打開保溫壺,是替他燉的黑魚湯。
「鹽加少了,魚煎的時間不夠兩面黃。」趙正陽喝了兩口,指出兩個缺點。耿梅揚起眉毛,看他還敢往下說。「不過愛心足夠,以上缺點可以忽視。」他喝了小半壺,收起放到旁邊,「晚飯再吃。你明天要去面試?」
「最後一輪,不成功我回來幫你打工。」耿梅開玩笑道,有兩家公司要面,不會那麼巧兩家都不取。
趙正陽打量著她,黑髮修過了,齊肩長度,駝色系帶短大衣,雙眼明亮,青春洋溢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脂粉,「你肯定會成功。」
「何以見得?」耿梅側頭對他笑。
「因為你像我,永遠不服輸,想做的事早晚能成功。」
趙正陽說得很中,耿梅兩場面試都通過了,她選了其中一家工業的,開始了正式的職業生涯。上班、讀書;讀書、上班,夜深人靜的時候耿梅覺得暫時不結婚的決定是對的,她和趙正陽兩個,誰都顧不上別的事,連見面一個月也就兩三次。他不是在這邊的項目部,就是在那邊的項目部,她見他的次數還沒耿希見他的次數多。
「這樣下去,小心你倆早晚都成變態。」耿希被趙正陽罵完,轉頭找耿梅傾訴,「原先看著客客氣氣的,出手又大方,現在才知道全錯了,他就是一妖怪,什麼也瞞不過他眼睛;他願意待人客氣才客氣,不然,等著暴風驟雨,他完全拉得下臉。」
耿梅能說什麼,「要不別幹了。」
「那不行。我是家裡的頂樑柱,你嫂子忙著給你侄子報興趣班,學這學那,還不都是錢。老趙這人,一口蜜糖一頓鞭子的,……」耿希嘀嘀咕咕,「唉,算了,資本家都一個樣。我發幾句牢騷,你可別真告訴他。」
最後他才想起打電話的本意,「廠里第一條生產線要投產了,你那邊能不能送幾個花籃,用你公司的名義?」
耿梅想抹汗,雖然都是製造業,但完全不沾邊,無緣無故的怎麼好借名義。耿希扭扭捏捏地說,「我負責後勤,正到處拉賀禮,你幫我一把,借借你們公司的大樹好乘涼。擺在那看個名氣,誰管具體有沒有業務聯繫。」
那也是,場面上的事而已。耿梅去問了銷售上的人,跑銷售的對這種事司空見慣,一個電話過去,立馬有花店的人來聯繫她,條幅怎麼寫,具體送幾個。
耿梅問趙正陽,他可能忙昏了,隨口說,「幹嗎送八個那麼多,打個對摺送一半就行了……」
花店的人聽耿梅說了,猶豫著說,「新開業的賀喜花籃,從來沒有送四個的道理。」耿梅想想也是,哪有連這個都打對摺的,「那就送八個,發票寄給我,我直接給你錢。」借了公司的名頭,錢還是自己出來得好,挾帶私貨要不得。
到了正日那天,耿梅請了假,起了個大早,直接開車過去。她這兩年在學校和公司間趕來趕去,為了方便最終還是買了輛經濟型小車,付款提車時曾心痛了幾天。又是一件消耗品,欠趙正陽的八十萬,積來積去仍不見滿,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還。
她是七點多到的,廠區大門口滿地鞭炮,車間門口放滿紅紅綠綠的花籃,身著工作服的耿希在指揮保安把它們擺得更整齊些。
「他人呢?」耿梅問。
耿希來不及帶她去找,「估計在控制室,你自己上去。」
耿梅沒在控制室找到他,她沿著樓梯向上走,到頂樓才發現趙正陽的身影。他背對樓梯,獨自一人站在最大的儲罐前。她剛要走過去,遠處空地上又是陣陣百子鞭響,還有炮仗的嘭嘭聲,估計是車間的謝神儀式。
外面熱鬧得響翻了天,趙正陽卻一動也沒動,彷彿那些都與他無關。
耿梅站在原地,突然不想打破他的寧靜。因為,他看上去,非常享受此刻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