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32
周昭撩袍提靴,進了禦書房。
秦恪正在案前批閱奏折。往常下了朝他都會沐了浴換上便服,今日卻仍身著一攏墨色龍袍,不過看起來已經沐過浴了,墨發微濕。
秦恪平素批閱都是一派英明果決之態,此刻卻有些心不在焉,手中墨筆停了又停。
暖黃燈火中人影幢幢,周昭盯著秦恪看了一會兒,秦恪才反應過來魏昭來了,拂袖擱筆。
“你們都退下吧。”秦恪起身,用一副威嚴之態,屏退了左右宮女太監,這才走了過來。
周昭方才在門外就將大氅除了,但仍能看到霜雪落了滿頭。秦恪聽著外麵呼嘯的風雪之聲,劍眉微蹙,將他凍的冰涼的手焐在手中。“朕沒想到會突然有大雪。你一路受苦了。”
“無妨。”周昭回攥緊他的手安撫著,明知故問地笑道:“今日,怎不見陛下換便服?”
秦恪整張臉都紅了,好在那皇冠上的金簾將他麵容隱去了,他微微側頭,道:“今日是太傅生辰,朕依稀記得,太傅喜歡.……”
周昭看著秦恪,笑了。
兩人荒唐了一夜。周昭顧及秦恪身份,到底是不能讓自己與他的事傳出風聲,因此不可總是久留宮中,事後一如往常起身穿衣。
秦恪也跟著坐起身,看著周昭,想起外麵月黑風高,簌簌風雪,終是不忍道:“今夜留下吧。”
周昭道:“已經不早了,上朝時容易被發現。”
秦恪這才低眉道:“那你路上小心。”
“放心。”周昭看著他,溫聲道。
見秦恪取過衣衫,似想起身送他,又將秦恪止住,按回了暖被窩裏,為他蓋好錦被,“莫要起了,早些休息。”
秦恪看著周昭溫柔的雙眼,眼中難掩愧疚。
東陵光複之後,魏昭就留在了東陵,與他又花了數年時間,才將東陵恢複了昔日盛景,其間的辛苦可想而知。可魏昭卻為了他的威信,連見自己一次都要遮遮掩掩偷情一般,他欠魏昭的實在是太多了。
“魏昭。”
“嗯?”周昭笑著低頭看他。
“你很快,便不必如此了。”
周昭頓了下,會意了,問:“陛下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是。”秦恪鄭重道。
朝堂之上,秦恪高居主座,看著大臣們,道:“朕登基已久,自覺已經難當重任,而九王秦斂,溫良儉讓,才高八鬥,有經世治國之略,朕決定退位於九王秦斂,歸隱稷山。”
此話一出,眾大臣都震驚了,麵麵相覷。
九王秦斂首先上前行禮道:“陛下實在叫臣弟惶恐了,臣弟不過略有疏才,怎能當此大任!”
“九王弟莫要過謙了。”秦恪笑道:“你這些年對東陵所做的貢獻,朕與眾卿都已看在眼底。”
秦斂辯道:“那些不過是臣弟本分,臣弟.……”
“九王弟。”秦恪打斷他,“朕意已決,你不必再多推辭。”
眾大臣聞聲,都低聲議論起來,但大多顧及會讓九王不適,未敢輕易發聲。
有大臣看著秦斂心胸坦蕩,似乎並不介懷,於是還是忍不住出列了,不舍道:“陛下,九王雖材高知深,乃是不世之才,但陛下亦有文韜武略,勤政愛民,是千古難逢的明君,何故要辭臣等而去?臣請陛下三思!”
“是啊,退位之事事關重大,陛下三思啊!”
“臣附議……”
“臣等附議.……”滿朝文武,立即應和聲一片。
“眾卿不必如此。”秦恪欣然笑道:“如今東陵已為太平盛世,朕也該退位讓賢,放手休息休息了。”
穆城濤與李肆戚相互對視了下,李肆戚看著秦恪,眼中尤為不舍,但攥攥拳,似還能想起眼前人因為自己的身份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楚,還是率先出列道:“陛下無論作何決定,末將都願陛下事事如願。”
穆城濤也頗為感慨,跟著出列,道:“陛下這些年為東陵忍辱負重,嘔心瀝血,臣惟願陛下今後平安喜樂,自在逍遙。”
大臣們聞言皆都後知後覺看著王座上的人,他是那般的威嚴,神聖,但他的手背上還能看見陳舊的傷痕,那掩住他麵容的王冠是那般沉重,冰冷,他們想起往昔種種,醍醐灌頂。
這至高無上的帝王之位,帶給眼前的人的卻不過是累累的責任與束縛。
那些大臣這才都一一跪下了,鄭重道:“臣等,惟願陛下平安喜樂!”
正式的傳位儀式,幾日後便在朝中舉行了,周昭代替宮人親自將秦恪頭上沉重的王冠取下。
遮掩秦恪的珠簾不見,那張英俊容顏就在周昭麵前顯露出來,烏黑的眼眸滿是放下一切的輕鬆與釋然,一如當年那個在他麵前打開山河社稷圖時麵露喜色的少年。
秦恪與魏昭次日便換了一身閑散便服,準備出行。
到了皇城腳下,秦斂帶著穆城濤李肆戚親自過來送他。
李肆戚最是孩子心性,想不到秦恪竟然終於能一身輕了,告別之際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竟是紅著眼眶想撲過來抱住秦恪,好在穆城濤眼疾手快的將人拉住,用臂彎捆在懷裏搓了搓頭,還心有餘悸瞥了眼魏昭。
雖然秦恪和魏昭之間的事,那些大臣們多都不知,但他卻是早有所覺了。他這些年也算是聽著魏昭的吩咐做了不少事,太清楚這看似溫文爾雅的男人內裏有多危險。動他看上的人,那可是萬萬要不得的。
秦恪與他二人道別,看著李肆戚,笑了下,重重拍了拍他肩膀。
秦斂看著秦恪,似還能想起當年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兄長”登門造訪的畫麵。
英氣的少年郎親自將禮物拎在手中,叫住想要把他從身後拽出來的父親,自己慢慢走了過來,俯身,溫聲對他道:“斂兒,我是你皇兄。”
他身著太子蟒服,看起來高貴不凡,威嚴難以接近,俯身時,看起來卻那般仁善溫和。
是他,讓秦斂對於那個傳聞中極為冰冷的皇家,產生了一絲尋常人家的溫情。
秦斂眼中滿是不舍。“皇兄.……”
秦恪看著他,又對他溫聲道:“陛下,東陵就交給你了。若他日遇上難事,隻管再來書信。”
秦斂哪裏還忍心再多累及他,認真道:“皇兄隻管放心去吧。”
秦恪拍拍他肩膀,道了句保重,最後和魏昭一同坐進了馬車之中。
秦恪掀開簾幕,最後不舍地看了眼那座皇城和城下的人影越來越遠,然後放下簾子,笑看向魏昭,眼中再無牽掛與雜念。
從今以後,他終於,隻屬於魏昭了。
秦恪與魏昭一路上遊山玩水,悠悠晃蕩著快到了稷山時,已經入春,冰雪消融,萬物複蘇。
秦恪與魏昭便坐了船隨江而下。
秦恪枕臥在船頭醒來時正是清晨,茫茫山霧中,桅杆上的一盞燈籠隨風輕輕搖曳著。
秦恪聽到身旁傳來熟悉的曲子,是魏昭用江邊吹來的草葉,在船頭又吹起了那首逍遙。
秦恪將魏昭蓋在自己身上溫熱的外袍拿住,笑著起身望去,正見稷山已經盡在眼前。亭台樓榭,奇珍異草,雲霧繚繞,仙境一般。
秦恪許久沒有再來這裏,隻覺得如夢一般。他看了良久,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從行囊裏取出了那副魏昭曾經贈予他的山河社稷圖,對著眼前的風景比了比。
一模一樣。
秦恪與魏昭歸隱稷山後,許久都沒有再問世事,直到後來皇後為秦斂誕下一子,秦恪才與魏昭應邀前去參加了他那位小皇侄的滿月禮。
秦恪與秦斂,穆城濤,李肆戚等人重聚,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到了晚間,二人見正逢元宵,便一同去了街市遊玩。
街上攤鋪交雜,人聲鼎沸,滿城燈火,竟不遜琉璃世界。
兩人閑遊之時,魏昭突然指了下一旁的一個書攤,道:“那裏,你可還有印象?”
秦恪走過去看了下,才發現他的書攤上的書,想起來竟然又遇到賣那種雜書的人了,立即又走開了。
“你還記得當年你第一次看到這種書的時候麽?”魏昭低聲笑說起往昔之事,秦恪不由紅了臉。
魏昭湊到他耳邊低笑道:“你可知,當時我見你這般神態之時,就想著有朝一日,把那些書畫上麵的東西都給我的好徒兒教上一教。”
秦恪早習慣了魏昭私下裏這般無賴,隻是還是有些羞惱地別過臉,劍眉微挑,嗔道:“你如今,怕是都教遍了吧?”
魏昭戲謔笑道:“這可說不準,待魏昭買上這裏所有的書畫,回去參照參照。”
說著便往那攤鋪走去。
秦恪忙漲紅了臉跟了過去。
“魏昭,你,你別這樣……”
“秦恪,你當日可是說若我陪你一同過來,便什麽都聽我的,怎麽如今竟是要反悔麽?”
“我……”
“罷了,”周昭輕輕歎了口氣,又佯裝有些失望的樣子要走開。“你若是不喜歡,我便不買了。”
“魏昭.……”周昭果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他聽到青年終是低聲哄他道:“我都依你便是。”
周昭暗暗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還差一章現實世界,本來想寫在這章,但是感覺交代不清楚。所以明天,還有一章。
這章臨時填充了點,回頭再好好修修,畢竟終章呢。
感謝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