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
裴若凝正式上課後,才知道林瀟有許多她不知道的好,比如此刻,他在台上領獎,各類獎學金、三好學生、優秀黨員,他盡收囊中。
她為他鼓掌,拍到手心通紅,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掌。她看到台上的他,穿過陌生人群對她展笑,他是要她知道他的好,其實他不知道,即使他一無所有,在她心裏,他依然那麽重。
林瀟的光芒蓋過了所有的人,隻有她知道他要的並不多,不過一個有她的人生,這是她所能給的。
他是有名氣的林瀟,沒過幾天,大家便不叫她裴若凝,而是喚她為:林瀟女朋友。她被歸為他的附屬,他的一部分,她不介意,她樂於這歸屬。
那時大家都知道林瀟有個小女朋友,一個很會寫字的女朋友,軍訓時她寫過幾篇文,期刊編輯喜歡她的寫字風格,他說這個小女孩有種超然物外的灑脫,她筆下流水三千,一氣嗬成,輕易撩撥擄獲了看客的心。
軍訓的考核成績,她破天荒的拿了優秀,那幾篇閑話給她加了不少的分,她靠無事塗畫殺出一條血路,在藏龍臥虎之地奠定了自己的地位。
程月說:“我就知道你不是個一般人。”
“恩,我不是一班人,我是二班的。”她這一句自此變成了大家的口頭禪。
簡佳接了句,“我是三班的。”
“我是四班的。”許小溪接。
“得,我是一班的。”啟話人程月自立老大地位。
她們四個笑倒在各自椅子上。
林瀟來電話,程月接的,聽出來是林瀟之後,她丟給裴若凝,“二班的,電話。”
“什麽二班的?”電話裏的林瀟一時好奇。
“女孩子的事,說了你也不懂的,哈。”
“就你們秘密多,秘密太多會長尾巴的,我責令你晚上告訴我。”
“好的。找我什麽事?”
“我上次跟你說過的,我朋友想見見你,約好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到時我來接你。”
“恩,那晚上見。”
掛上電話後,她對大家說:“姐妹們晚上不要等我吃飯了,我跟林瀟混飯去。”
程月一聽,有了主意,“不提吃飯這事就算了,提了就好辦了,你是我們宿舍軍訓唯一拿優的,怎麽的也得慶祝下,是不?”
“沒問題,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了,午飯大家跟我混。”裴若凝一口應下來,她們一起的這幾年,屬於有事要聚,沒事找事也要聚,借口明目之繁多令人乍舌,連各自偶像生日大家也得聚下,這都是那些年才會有的瘋狂。
那天簡佳說要到學校後門的一家麵館吃麵,她說那天是她偶像的生日,她得吃麵。
初聽真是瘋狂,後來竟變成了大家一致的習慣,各自愛的那個人生日,即使不在一起即使分開即使互相傷害過,她們也會去吃一碗生日的麵,為過去的人送上生日的祝福,大地為證,她們都是愛裏最虔誠的教徒。
那天有個服務員來上菜,程月初嚐了一口招牌炒麵片,味道可口,她禁不住讚了一句,“很好。”
那個小服務員沒聽清程月說什麽,誤以為她有什麽要求,走了兩步又回頭,“什麽?”
“她說你很好。”裴若凝的這句話,打趣了她們幾個,也調戲了小服務員,小服務員哪裏見過這等帳麵,瞬時通紅了臉。
程月譴責她肆意調戲服務員,“裴若凝,不了解你的人都覺得你是個淑女,其實你就一文藝女流氓。”
“假正經,笑的最開心的就是你,我不過想你所想,說你所想說而已,我一標準女雷鋒,反倒成了靶子了。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心自坦蕩。”
“伶牙俐齒的丫頭。”程月無可奈何她。
程月說她文藝女流氓是從那時開始的,程月覺得裴若凝是個謎一樣的女孩子,她總能給人意料之外的東西。這話滕玖玖也說過,裴若凝覺得程月與滕玖玖有幾分相像,隻是滕玖玖有一個樂觀開朗的外殼,而程月則用冷漠冰封內心,隻有有心的人才能打開那把心鎖。
裴若凝就是那個有心的人,她探悉程月的心路,並非為了好奇,她想要打開程月緊閉的心門,她不想那裏陰暗潮濕,更不想那裏滋生卑微的小草,她要陽光渡進程月的心。
若說每個女孩子都是一本書的話,程月覺得自己那本平淡無奇了些,但關於裴若凝的那本,她覺得精致與耐看,她細細翻了許多年,都未能翻完,每頁都有她不曾遇見的精彩,她流連悱惻,她喜歡裴若凝的那些往事與故事,連裴若凝說出的話,她都覺得各有哲理,她曾真心喜歡依賴過裴若凝。
此後她們經常有意無意來這個麵館吃麵,那小服務員,性別男,看見她們便會臉紅。後來她與滕玖玖說及此事,無聊的滕玖玖非要過來看小服務員,見了以後,滕玖玖特意對著那小服務員大喊一聲:“很好。”一店的人匪夷所思地盯著滕玖玖,終於滕玖玖敗下陣來,麵都沒吃,拉著她就閃。
這個城市的秋天天黑得不早,林瀟來接她的時候,她換了身長裙披了件毛衣,把一頭長發理了又理,仔細照了照鏡子這才出門。
女為悅己者容,古來女子的共性。
下樓的時候,她一邊數樓梯,一邊想著程月的那句“文藝女流氓”,再看看自己的這身打扮,死活不相映襯,平靜下來細想,她確實不似外表看來那麽文靜,每每出門,程月都會送上句:“你就出門騙吧。”這話讓她汗顏,但程月也確是一語道破之人。
數著數著,她便忘了數到哪裏去了。武俠世界裏有一心二用的奇才,她發現她沒有這個本領,她一心隻能一用。
林瀟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我親愛的丫頭在想什麽呢?”
“文藝女流氓,程月封的。”
“哈,神似形不似,你充其量就一文藝女青年。”如此看來,林瀟與她有相同感受。
“還是你的封號深得朕心,走吧,文藝男青年。”
“遵命,文藝女青年。”
他們兩個手拉著手,一路革命式文藝青年模樣過去赴宴了。
那天她見到了他一群朋友,其中一位就是五年前接她電話的那個舍友,此人姓周,他們喊他老周,林瀟說他與老周的友情已有六年光景了,從本科到現在,兩人有幸一直一個宿舍一個教研室,是無話不談,推心置腹的真朋友。
老周是一個極具冷幽默天份的人,他能說得大家集體笑趴下,而他自己卻毫無笑意一臉正義凜然模樣,仿佛說話的人不是他,這是需要天份的。她羨慕具備她所不具備天份的人。
老周與她說林瀟糗事,林瀟也不製止隻是一旁傻笑,她有權利知道一個最平實的林瀟,不是聖人,也會犯錯,也會出醜,越平實越真實。
裴若凝有個滕玖玖,林瀟有個老周,都是他們愛情的最好見證者。他們之間不隻是朋友,還是曆史的無聲記錄者。
老周看眼前的女孩,已從當年我見猶憐的小女孩長成如今楚楚動人的少女,隻是聲音並無太大改變。就是這個女孩讓林瀟守了那麽多年,眼裏看不到絲絲點點的別人,他苦思愁腸魂牽夢縈都是為了她。他曾在學校的路上看到她與林瀟走過,那時的林瀟似一個羞澀少年,愛的雀躍。
她明眸皓齒,眼簾生波,青絲如瀑,膚色如蜜,美則美矣,最叫人無法忘懷的是她眉間的那股英氣。老周自認見過些美女,但這個女孩身上有種神秘的力量,這力量是林瀟所癡迷喜好的。
世間男女,一定有自己所喜好的異性類型,比如梁先生當年娶的跳水皇後伏小姐,與他之前他追過的港星陳小姐,都屬同一類型,她們有類似笑容,眉眼之間有幾分神似,有心的人不妨比較看看。其實男人找來找去,還是脫不了對一個型的癡迷與糾纏,即使男人說愛了就是愛了,但她們一定有這樣那樣的相似,總會有相同模子。
而她,就是他喜歡的那個型。隻是這個模子有如發膚手足,是血緣是基因,是難以割舍的成長經曆,抽絲剝繭般的難以臨摹,以致再無人可替代。
老周直笑他們兩個太粘對方,牽著的手一直就沒鬆開,連去洗手間也是手拉著手一起去,儼然小兩口模樣。
那天他們盡興喝了些酒,把酒言歡人生樂事,開心的酒永遠喝不完,吃罷晚飯看杯盤狼藉,再看滿地的空酒瓶,那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愛酒的人能理解這種感覺。
老周說,不能跟三種人喝酒,一是上臉的,一是不怕死的,一是紮小辮兒的。她就是那第三種人,能喝趴一桌人,而她自己卻麵不改色,隻有林瀟知道她醉了。
她是那時開始嗜酒的,她不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恭卑,隻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灑脫,她醉臥在有林瀟的紅塵中。
她終是盲目的,盲目地愛上酒,且見且飲,不見且相忘,生命中回首之時,卻想不到為何鍾愛如此,或許因得當年有他在旁,她喝得肆意囂張,也就變成了種習慣,這習慣,也是與他有關。
這世上有一種人最重,那就是喝醉的人,林瀟扶著微醉的她,感覺沉重,他不給她喝,她不從,他也不勉強,隨了她意。他看她走得有些歪七歪八的,便蹲下來背她,她就勢趴在他寬厚的背上,看燈光映著他們的影子,如影隨形的是長長久久的厚重。
晚風輕柔,吹得酒氣無幾,她還是不舍得從他背上下來,就這麽緊緊的環抱著他的頸,一任自己的氣息拂亂了他的心。她聞見他脖頸之間清新的香皂味和洗發水味,此後多年她一直沒改過香皂和洗發水品牌,那裏有他的味道,她不能丟失。
“這還沒文藝女青年多久,就原形畢露了?”他戲說她的豪情萬丈,喝趴了一桌酒林高手。
“瞎說,我這是高興才多喝了幾杯的。”
“你這不是幾杯,是幾瓶了。以後不許喝這麽多了,知道嗎?要不我會擔心的。”
“恩。林瀟,我真心喜歡你的朋友。”
“他們也是真心喜歡你。”
她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的頸間,狠狠地記住他的味道。
經過學校廣場時,有一群老師在跳舞,很隨性的跳,或為熏陶或為鍛煉或為情操或為打發時間,不得而知。她年年歲歲的看這個廣場的老師跳舞,偶爾也會加入,老師慢慢的老去,她慢慢的長大,時間久了,也就跟他們打成了一團。
“林瀟,陪我跳支舞吧。”
有生之年,一定要與相愛的人跳支舞,最好是在安靜的房間,他踩地,你踩著他的腳,慢慢的遊走在愛的國度。
“可是我不會跳舞,怎麽辦?”
“我教你,你隨我步子走,不難學,最多多踩我腳幾下。”
林瀟是有天份的人,悟性極高,除了不小心踩到她腳幾下,別的都跟上步子了,他們的默契不止愛情,生活的片段也有默契。
如若你有天在L大看到一群中年老師之間,有一對年輕情侶在夜色中翩翩起舞,白衣的他和白裙的她勝過神仙眷侶,毋須懷疑,那就是林瀟和裴若凝,別讓豔羨抹紅了你的眼。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長袖拂麵心自煎,願君流光及盛年。
回到女生宿舍區的時候,已過了關門時限,值班室的阿姨不知哪裏去了,也不見人,她心生頑劣,指指圍欄,“要不我爬圍欄過去吧?”
“不行,太危險了。”
“你扶我怎麽會危險呢?”圍欄不高,屬於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那種。
說完她便自顧往兩棟宿舍樓之間的圍欄走去,那裏沒有人會看見,下麵就是平地,適合翻越。她試了試從兩根杆子之間擠過去,發現腦袋都擠不過去,也就作罷了,還是乖乖的爬過去比較可行。
林瀟一手心的汗,生怕她不小心跌下去,雖然那圍欄著實不高,他的心還是被她狠狠地懸在空中,她身手還算利索,也不用他扶,蹭蹭就過去了,她向他招手,“林瀟,過來。”
“恩?”他努力靠近圍欄,他還真不習慣她們之間有一個屏障隔著。
她在足夠靠近他臉的時候,踮腳狠狠在他臉上留了一吻。飛簷走壁的仙子揮揮手便一溜煙跑了,空氣中有她的氣息,好聞的酒味,還有令他心猿意馬的那個暖暖的吻。
他回到宿舍,大家還沒睡,老周見他就是這麽一句:“小丫頭片子真能喝。”
他一臉回味與寵溺,“她一開心就多喝。”
他這話不假,但隻說了半句,她一傷心也多喝,喝到一行人都趴下,她還能清醒的送大家回家,然後自己形影孤單安靜地走回家。
他在黑夜裏摸她親過的臉頰,他沒舍得洗,上麵還有她殘留的溫度,他興許也是醉了,一臉笑意的沉睡過去。
她回去的時候,程月還沒睡,戴著耳機在聽收音機,“這孩子怎麽一身酒氣?”
“小喝了幾杯。”她這句小喝徹底打敗了程月。
程月實在沒法想象一個看似文靜的她,喝倒一桌人,還拉林瀟去跳舞,臨了還翻圍欄進宿舍區,而林瀟居然不阻攔,一任她放肆撒潑。或許寵到骨子裏的愛,就是無節製的縱容與遷就,她要風他給風,她要雨他給雨,她說往東他不往西,她說要星星他就給她摘,林瀟是愛她愛到骨子裏的人。
酒醉三分醒,她是越喝越清醒的人,她窩在薄被中回想這一天發生的事,算得是形象大毀的一天,但也著實有意義,至少程月承認了她在文壇舞壇酒壇武壇的地位,四棲明星,也不過如此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顛簸塵世,簡單年少一去不返。輕狂,若隻在年少時,老去的姿態,無從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