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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芙蓉夜開

  活了十四年,一直以為世界隻有三個島那麽大的我,今天光榮地接到島主安排的任務:去京城勾引小皇帝。


  我打記事起就住在徙花教的三仙島上:蓬萊、瀛洲、方丈。其中蓬萊島是最大最繁華的島嶼,島主、左右二使、四大護法和十二花神都住在蓬萊島。我居住的島嶼叫做瀛洲島,是最小的一個,因為我是徙花教完全沒有品級的普通弟子,四歲那年被島主賜名墨凝,司墨蓮花,從此歸入荷花花神門下。


  今日島主叫我去蓬萊島的大殿,不但讓我出島見識,還提了我的品級,讓我做了荷花小主。我當時的表現絕對可以獲評史上最呆反應獎,直到跪在前麵的荷花芳主菡萏姐姐偷偷用腳狠狠踢了我好幾下,我才猛地反應過來跪地謝恩。


  我這麽失態,可責任也不全在我。我自小生活在瀛洲小島上,天天混在集市和巷子裏,哪見過這麽大的場麵。


  左使大人施展他的“清波步”,帶著我和另外兩位姐姐劈波斬浪,很快便到大陸——其實三仙島離大陸不遠,隻不過中間隔著島主設的迷霧陣,很少有人能找到我們。


  中間又坐馬車、坐渡船、坐小舟、換大船走運河、再換馬車,顛簸了大半個月才抵達盛京。左使大人經常來大陸為島主辦事,所以他一路都興致缺缺,淡看山水,微笑不語。隻有我和桃花、梨花姐姐各種驚奇尖叫、各種流連忘返。


  在子皙的徵容別院梳洗,換上嘉佑為我準備的衣物:藕色襦裙,腰間一係水藍煙羅帶,月白蓮花魚紋的繡鞋。我被另一輛馬車送到了城郊上林苑。


  “姑姑!”馬車離建章宮承光殿大門還差一大截,我早早掀開簾子看到探身出來張望的沈姑姑。


  沈緗瑕姑姑二話不說,忙緊張的屏退身側佇立的宮人,一把拉過我的手,使勁戳著額頭低聲數落:“死丫頭,不想活啦!這是皇宮大內,這麽沒有禮數大呼小叫,你自己不想活還想拉著我老婆子一起死啊!”


  “哦。沈姑姑,我是新進宮的小宮女墨凝。給您老人家請安啦!”我趕緊放開她的手,原地鋪開裙裾,福身乖乖作了個揖。


  “來吧。墨凝丫頭,到我房間去。咱倆好好說會兒話!”沈姑姑滿臉怒容轉眼煙消雲散,拉著我向承光殿後院走去

  經過花園中的縹碧池時,池中枯萎的幾片小圓葉竟然悄悄展開了葉脈,變得青翠欲滴,露珠盈盈。沈姑姑眼尖瞥到後,大驚失色,連忙問我:“丫頭,來的時候沒斷了身上香氣麽,不然這整個後宮的花池都要鬧翻天了。”


  “我不會啊……”我也回頭看到了那幾片葉子,隻是一躑躅,一株淡粉嫩蕊竟破水而出。


  “現下隻是初春。怎麽會派你來啊。”沈姑姑嘀咕了一句,從袖中掏出一隻墨玉瓶子,“先吃了這個諱香丸吧。改日我再教你口訣。”


  “嗯。”我接過藥丸,仰頭吞咽。師徒二人不敢在池邊久留,急急向後院走去。


  第二日,宮內傳遍承光殿縹碧池荷花初綻的奇事。居於承光殿的灡美人被宮人傳為煙霞仙子轉世,催生荷花早發。昭帝初來上林苑短居,聽聞後覺得很有意思,將此事告訴太後,遠在城東長樂宮的太後知道後,認為荷花屬花中仙品,初春早發實屬祥瑞之兆,遂吩咐兒子封灡美人為荷妃,賜號“芙蓉仙子”。


  這日,天朗氣清,承光殿前桃李繽紛,新花素蕊,春的味道已經非常濃厚。沈姑姑令我來到偏殿一處隱蔽的房間。房內擺著一個裝滿熱水的大木桶,水汽氤氳。


  “姑姑,這是……”我被水汽蒸的張不開眼。


  “丫頭,主上既把你安排在這皇宮大內自是有她用意。在你出宮前,你必須用蓮燈妙音決抑製自己身上的荷花信,不然引起花事的繁亂會引起他人注意的。這決是為師能想到的最不傷身的一種抑香口訣了。你以後應切記,不可飲用任何酒水,否則會破決而泄露香氣。來,快點坐到水桶裏去吧。”沈姑姑打開木桶上的大蓋子,浮著一堆藥材和花瓣的熱湯吐著熱氣現了出來。


  “哦。”我咕噥著應了一聲,不情不願的坐到水桶裏,感覺自己就像一顆圓滾滾的包子。


  跟著沈姑姑一句句念著那所謂的蓮燈妙音決,我覺得自己渾身不舒服,體內似乎有一股很強大的力量不願被束縛,瘋狂地想要掙脫,可是在姑姑的掌力幫助下,那股躁動漸漸被平複,到了最後,我隻覺渾身無力,連走出木桶的氣力也沒有了。


  去了香氣的好處就是,我終於不用再吃那些臭烘烘的丸藥了。每日值班時間一過,我就偷偷跑到太液池邊的汀蕪水榭,亭閣瓦當皆是琉璃所製,上書先皇親筆“一江明月碧琉璃”。


  坐在汀蕪水榭望去,太液池中有三座人造神山,喚作蓬萊、方丈、瀛洲,浮於大海般巨浸的悠悠煙水之上,水光山色,相映成趣;岸邊滿布雕胡、紫擇、綠節之類水生植物。池邊鋪滿平沙,沙上棲息著鵜鶘、鷓鴣、鷦青、鴻猊等珍禽,動輒成群。


  脫了繡鞋把雙腳浸在水中,嗅著磅礴浩淼的煙水之氣,我覺得身體內充盈的奇異力量在水氣的滋養下慢慢變得豐沛充實。


  入夜,正是風涼人靜時。宮裏頭除了巡邏的侍衛和為主子端送夜宵的宮人,隻剩隨風搖曳的宮燈,瑩瑩的照亮回廊殿角。


  汀蕪水榭裏並沒有安放燭火,隻有微弱的月光照進來。太液池水在夜風的吹拂下,細浪翻滾,發出細碎的聲音。


  我穿著一身緊衣窄袖的墨綠色衣褲,悄無聲息的走進汀蕪水榭。


  白天裏在這玩水時,我便發現池邊漂浮的一片片粉色花瓣。那些花瓣初看時仿佛是五瓣桃花,但若撚起細瞧便會發現每朵花瓣上都有一條隱秘的金線。這是徙花教教主安排手下行動時慣用的的徙花令。


  夜色濃鬱。我瞧著四處無人,飛身輕點水麵飄至湖中的瀛洲島上。


  一身太監裝扮的容端蘊長身玉立,月光清淡,照在他身上卻光彩萬千,墨藍色太監服本是最低微卑賤的服飾,穿在他身上卻衣袂翩翩。聽到腳步聲,他側首看向我。


  “子皙!”我驚喜過頭,本以為來人隻是普通的信使,不曾想右使親自來給我報信。容端蘊平素待人和氣,麵上常掛著淡淡暖笑,自從十歲時在瀛洲島不打不相識後,我與他便成了無話不說的死黨,後來跟著他混久了,什麽左右二使、四大護法全變成了我的哥哥姐姐,做什麽事都要來得容易一些。


  “凝兒。”容端蘊抓住我向他疾速奔來的身形,消減了大部分的衝力,這才放開手笑看著我微微喘氣。


  “哎哎,好幾日不曾這樣暢快奔跑了,你卻還拽著我。”


  子皙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疼惜神色。哎,他總是這麽多愁善感。我這人最怕別人露出這種傷感中帶點小溫柔小憂愁的小眼神,總覺得渾身不自在。瀛洲島人人都知我號稱“煤球”,滾到哪兒算哪兒,無論哪個角落都可以燃燒熊熊熱情與光輝,普照萬物……


  咳咳,扯遠了。此刻看到他眼裏的難過,我覺得總得安慰一下,“這漢宮雖比不得島上住得舒服,不過這幾日我隨著姑姑瞧見了許多漂亮的娘娘,她們身上沒有姐姐們的香氣,妝也有些俗豔,可是卻各有各的脾氣,幾位娘娘湊在一起說話,明裏暗裏的意思轉來轉去,聽著倒像唱戲,好玩得很。”


  子皙聽我這麽說,緊皺的眉頭紓解了許多。


  正當子皙準備拿出教主的密信時,東邊的水中傳來嘩啦啦的劃水聲。我和他對視一眼,十分默契的閃身躲藏在假山石後。


  島上沒有燈火,隻能借著水麵反射的月光看清來人仿佛是位青年。他赤著上身,肌肉紋理分明,在初春冰冷的湖水裏浸了這麽久卻絲毫不顫抖。黑亮柔順的發絲鋪了一背,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下身白色的中褲濕透,緊緊裹在健美修長的雙腿上。我竟然看得有些呆愣。


  子皙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頭,我揮走他的魔爪。他又靠過來,一把捂住我的眼睛,將我拖走。


  坐在岸邊岩石上的青年隻是抬頭望著深黛的星空出神,仿若無所察覺。


  走到水邊時,我鬼使神差回頭張望,隔著夜霧,隻看清那個略顯瘦削的背影寂寞地獨坐在岸邊,滿世界的喧囂繁華都仿佛與他無關。心裏,竟也跟著變得冷冷清清。


  “快走。”容端蘊拽了拽我的袖子,我這才恍然回神,跟著他一起悄悄沒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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