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紅妝嬌
嵐月昨晚來王府探望葉寧的時候,葉寧喝了羹湯後又睡下了。所以今日她早早就和夏荷、冬雪、流朱一起來王府了。嵐月等人見葉寧平安脫險,臉上難掩發自內心的喜悅。剛好寶笙也從衣店、寶行齋挑了幾件葉寧平時喜歡的衣裙和首飾。
葉寧看了幾人一眼,聲音淡然道:“嵐月留下來幫我梳妝,寶笙你們幾個現在就回狀元府將該拿走的全找人送去女兒香,辛苦你們歸置行李了。”
“小姐。”嵐月輕喚一聲,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除了寶笙,其他三人也是不解,隻聽葉寧繼續說道:“你們記住了,葉寧在三天前已經不存於這個世上,所以也就沒有什麽葉尚書了,現在站在你們麵前的叫做葉君玉。”
雖然幾人都不知道葉寧為什麽要這樣做,但葉寧現在是她們的主子,她們不需要知道原因,隻要服從吩咐,完成主子交辦的事情就可以了。主子心裏通透,為什麽這樣做自然有她的道理。當下,寶笙和夏荷、冬雪、流朱去進行葉寧安排的工作了。
葉寧端坐著,嵐月執著玉梳在她身後梳理著她的滿頭青絲,動作輕柔而小心。有淡淡的陽光輕灑在上麵,泛起熠熠的光芒,仿佛是一匹柔滑閃亮的錦緞一般。
嵐月情不自禁地開口讚道:“小姐的頭發真好看。”
葉寧有些眼神渺茫地回道:“紅顏未老發先白,不如去了三千煩惱絲。”
嵐月心中一動,半天都不再說話,直到將葉寧滿頭的青絲梳順,她才溫聲問:“小姐想梳什麽發髻。”
“梳飛仙髻吧。”話一出口,她才微微驚住。
在綠柳山莊時,她都是由寶笙替她梳墮馬髻的。在她看來,飛仙髻太過招搖嫵媚,而墮馬髻則秀外慧中。到京城之後,她唯一一次換回女裝是當時楚天羽讓宮女給喝醉的她換上的。她有些懊惱地眨了眨眼睛,自己是怎麽了,竟然想著梳飛仙髻。
腦海裏驀地又浮現出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那雙眼睛仿佛此刻正在邪惡地嘲笑她的心口不一。嘲笑她明明是在意某個人的,卻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然後她的心驀地震動了一下,有些心神不定。
“小姐做這樣的決定,是為了蕤王爺嗎?”良久,嵐月的聲音悠悠響起,似是隨意地開口一般。
葉寧心中一顫,心裏不禁有些驚歎,嵐月果然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子。她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嵐月的問題,而是淡淡莞爾道:“我這樣的決定不好嗎?”
嵐月側頭略一沉思,輕笑道:“我隻知道圍在小姐身邊轉的每一個男子都是極好的。而小姐隻能挑選一個。這所選之人或許不是小姐最愛的,但一定是讓小姐最安心的。”
聽言,她的心頭微微一顫。不是最愛的,卻是最安心的?心神有些飄渺起來。正如嵐月所說,蕤親王總會給她一種心安的感覺,讓她總會不由自主地去信任他。仿佛他天生就帶了讓人安定的魔力。她三番兩次的出手解圍,而他又是她的知音人,明明認識不久,卻有一種仿佛是老朋友的錯覺。因為他能看懂她,所以他理解她。
和他在一起時的感覺很自然很安逸,自己在她麵前根本無需隱藏什麽、擔心什麽,她覺得這樣的氣氛和諧融洽,是她和其他男子在一起所沒有的感覺。他雖為親王,身份高貴,但在她麵前一直都是謙卑溫潤的,沒有身份的高低,隻有心意相通的默契。所以,她願意完全的信任他,甚至是將自己的身份之前也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可是,他不是自己最愛的男子嗎?那會是誰?
嵐月默然站在她身後,探手取過梳妝台上的玉釵,那是寶笙方才在寶行齋裏選的,一支蝴蝶玉釵,翠綠的蝴蝶做工精致,兩個觸角更是翩翩如生。那隻蝴蝶好象一下子就要飛的樣子,本身發出的光芒冷中有柔光。玉釵將一半青絲綰起,簡單卻大方。
嵐月滿意地望著自己的傑作,眸底是難掩的喜悅:“小姐,你看怎麽樣?”
一聲輕喚讓葉寧回過神來,她抬頭望向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氣質如蘭,如梨花帶露,,明麗動人。吹彈可破的細致肌膚如美瓷,頭發梳成一個簡單卻不失高貴的煙蘿飛仙髻,又斜叉南海墨曜玉粉簪。
嵐月頓時發自肺腑地讚道:“小姐真是比天仙還美。這要出去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得送去醫館呢。”
“哦?為什麽?”此刻的葉寧有些心思恍惚,嵐月調侃的話她都沒有聽出來。
“當然是看到你被迷暈的。”嵐月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一雙烏亮的眸子盈滿笑意。
“你個丫頭,現在和寶笙學得也調侃我了!”葉寧故意擺下臉來,心裏卻欣喜起來。
以前的嵐月總給人有些清冷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之前在群芳閣呆得時間久了,難免對自己的身份有些介懷。現在的她完全打開了心結,不但又說又笑,而且還會和別人開玩笑了。她是真心替嵐月感到高興。
“好了,小姐,站起來我看看。”
嵐月將葉寧從梳妝台上扶起,上下仔細打量後,頸間一條圓墜形水晶項鏈,愈發稱得鎖骨清冽,腕上白玉鐲襯出如雪肌膚,腳上一雙鎏金鞋用寶石裝飾著,美目流轉,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成一抹清冷的弧度,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一身白色的拖地蝶圓紗裙,寬大的衣擺上繡著粉色的花紋,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煙羅紫輕綃。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後擺薄如蟬翼作裝飾的金絲織錦紗裙逶迤拖地。風髻霧鬢斜插一朵嬌小的雪櫻花,儀態大方,舉止投足間平添著一份飄逸出塵。
看著嵐月在自己麵前一臉發呆眼珠不轉的怔愣表情,她好笑地在嵐月麵前揮了揮車,笑道:“怎麽了?”
嵐月這才回過神,忍不住唏噓道:“小姐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葉寧愣了一愣,旋即眉眼間有淡淡的傷感流轉,“女子貌美又如何?物極必反。最終還不是被樣貌所累。反倒是摸樣平平,也未嚐不是一種福份。”
嵐月聞言,有些愕然,所有的女子無不想自己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而眼前的女子竟然說出這般令人詫異的話。此刻她的臉很平靜,淡漠如水,沒有絲毫波瀾,很難想象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東西值得她動心。仔細想想,自古紅顏多薄命,好像真如小姐說的呢。
嵐月看著眼前這個仿佛從畫裏走出來的女子,語氣帶著淡淡的堅定,“小姐,如果決定的事,為了不讓自己以後後悔,勇敢去做吧。”
葉寧眼底掠過一絲異樣,麵上無一絲波瀾,抓過嵐月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莞爾,“嵐月還是你最懂我。”
是的,她欠蕤親王的太多了。此生都難以還清。所以為了他她願意暫時放棄烏蒙之行。以一個女子的身份照顧他,她能做的就是讓他在最後短暫的生命裏不會留下什麽遺憾。當然,她這樣的決定不全是為了報恩,也含了一半的真心真意。
嵐月淺笑點頭,葉寧放開她的手,正打算向蕤親王當麵言謝一番,翩然轉身,便看到淺碧色的紗屏處閃出一抹紫色的身影。腰纏玉帶,係著碧綠通透的玉佩。墨發高束,斜插著一根白色玉簪。五官溫潤俊秀。不過三四日未見,他看起來膚色更蒼白,臉頰也消瘦不少,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琉璃般光華流轉的眸子。
她隻看到了他眼裏洋溢的淡淡喜悅卻看不到他此刻心頭的掙紮和失落。她醒了,就要離開王府了,不是麽?
嵐月看到蕤親王進了見了禮,蕤親王揮手示意她起身,轉頭望向葉寧,麵上是難以掩飾的喜色,“你沒事便好了。怎麽不躺著多休息休息?”
“已經在床上睡了三天了,還不夠啊。”葉寧微微一笑,一字一句無比真摯道,“多謝王爺救命之恩。”以命換命,何止一個“謝”字便能言盡,但該說的她還是得說。
嵐月望了兩人一眼,悄聲退了下去,小姐剛醒過來,兩人一定有許多話要說吧。蕤親王平視著她,眼裏的笑容不減,聲音清朗道:“我們之間何必再說一個謝字。”琴蕭和奏,鳳鸞齊鳴。他們是一對難得的知音人。他為她服下自己保命的天香豆蔻,是心甘情願、不望回報的,所以她不必言謝。
即便知道蕤親王會這般坦然地說出來,葉寧的心頭還是微微顫抖了一下,有些不可名狀的感動。這一生遇到這樣願意為她付出的男子,是她的幸,亦是他的劫。
“皇弟聽說你醒了,派了李公公前來。人現在在客廳,你要不……”蕤親王話未說完,葉寧已出聲打斷,“麻煩王爺轉告李公公,就說葉寧已經於三天前離世,世上再無葉寧這個人了,也沒有葉尚書。王爺以後喚我君玉即可。”她的聲音淡淡潤潤,仿佛珠玉落地般好聽,卻透出一抹讓人無法忽視的堅定。眼下中毒一事,未嚐不是一個脫身的好機會。
蕤親王的眸底劃過一絲異樣,麵上卻仍然平靜無波,“好。”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讓廚房燉了燕窩八寶粥,待會就送過來了。我先去見李公公回個話。”蕤親王溫聲叮囑,然後抬步便往外走去。
“王爺,順便讓李公公轉告皇上,狀元府就請皇上收回去。”
既然自己已經不是尚書了,怎麽還能再住在狀元府。以楚天羽的性子或許會將狀元府留給她,但既然她想擺脫掉朝堂煩事,再不願被這些所牽扯,又怎麽會住在一個讓自己充滿過去回憶的住所呢。她需要一個新的環境,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聽言,蕤親王點了點頭。一個女子斡旋於朝堂之上,既讓人心生佩服,更讓人感到憐惜。脫離朝堂的糾絆,自己隻願今後的她能夠順風順水,一世平安。
“還有,沒有了狀元府,君玉便沒了去處,不知王爺能不能收留我?”她的聲音很輕,帶了幾分的小心翼翼。
蕤親王張嘴想要說出拒絕的話,可是看到她眼裏如星星般點點希冀,他卻再也說不出來,然後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出了房間,他一路眼神渺茫,心緒繁雜。今天早晨,寶笙早早地將葉寧醒過來的消息告訴了他。當時欣喜若狂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心間消散不去的失落感。她醒了,沒事了,也就意味著是時候離開王府了。沒有希望,哪來的失望?原來自己究竟是對她報了太多的奢望。於是他在房間一遍一遍地暗示自己不該再存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否則終究要拖累到她的。
而剛才她竟提出要留在王府。就算沒有了狀元府,她還有女兒香,還有其他的許多產業,以她的經濟實力不知道可以買多少豪華的大宅子,她怎麽會沒有去處呢?她留在王府是因為報恩,還是看自己一天天的衰弱而報有的同情、施舍。無論是哪一種可能,自己竟然都沒有開口拒絕的勇氣。可是如此孤男寡女地住在王府,可是要毀掉她的清譽的,難道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遲早要油盡燈枯的,到時豈不是成了她的包袱?
念此他的胸口又有些氣堵,趕緊掏出絹帕捂住嘴拚命咳嗽,然後感覺喉嚨口一股腥檀之氣噴濺而出,他趕緊取下瞬間驚恐地睜大了眸子,雪白的絹布上,一灘嫣紅的血如紅梅般在上麵暈染開來,豔麗無比,帶著妖冶的氣息,他的身子顫了幾下,隻覺心口的絕望瞬間猶如巨大的空洞般,越擴越大,無邊無際,瞬間將他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