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醋意生(上)
夕陽漸漸西沉,映紅了半個天際,晚霞絢麗如潑。
相府的一處別院,氣氛冷凝得令人窒息,完全與眼下夕陽無限好的氛圍格格不入。一幹下人在屋子裏進進出出,卻個個苦著臉,如履薄冰。屋內,金鏤玉刻,幽香嫋嫋,極盡奢華。紫檀鏤空雕花chuang榻上,臉色蒼白的男子隻著了xie衣趴在上麵,此刻屁股上傳來的灼熱刺痛提醒著自己身上的屈辱與痛苦。
他是董丞相的獨子,堂堂相府少爺,從小便是含著金湯勺長大,過著錦衣玉食,眾星捧月般的生活,何曾有人敢動他一根手指?如今可好,杖責六十大板,屁股直接被打得血肉模糊,前所未有的挫敗和屈辱令他鬱結於胸,他要讓那個置他如斯境地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一歪頭,對著近侍的婢女冷聲道:“你,過來!幫我捏捏肩。”
“是。”那婢女猝不及防被嚇得渾身一顫,咬了牙正規規矩矩地跪下。
婢女還未揉捏幾下,被結結實實地挨了他一記耳光,“你這賤婢不想活了?下手這麽重想捏我是嗎?”
婢女捂著紅腫的臉,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驚恐地抹著淚。他仍是怒不可遏,揪住婢女的頭發大吼道:“你們這些勢力下賤的東西,看到少爺我被人打成這樣,連你們也要來作威作福麽?”說著又是幾道耳光。
一時間,滿屋子的下人皆是撲通跪下來,心頭發顫,連連求饒道:“少爺息怒。”前幾日自家少爺剛惹上官司,挨了那麽重的杖刑,又受了遊街的羞辱,這驕橫跋扈的少爺焉能忍下這口氣?現下不過是逮了個機會,借機發泄罷了。
果然,他越罵越生氣,竟對那淚眼婆娑的婢女又掐又擰的,“你這下作坯子,看少爺我不收拾你!”
婢女雙手環住身子,連聲慘叫,淒厲聲中,一眾跪地的下人埋頭發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少頃,許是罵累了,打乏了,他停下手,接過近侍遞來的茶水,剛抿一口,便盡數噴吐出來,氣急敗壞道:“這麽燙!想燙死我嗎?盡是一群沒用的東西!”
他火爆地將茶盞往門口擲去,卻不想差點兒砸中來人,“放肆,你還要鬧騰多久!”
一幹下人見來人是董丞相,頓時鬆出一口氣。這個少爺從小便被慣壞了,近幾日更是喜怒無常,脾氣暴躁,隻難為了他們這些做奴才的。
他一看到怒氣騰騰的父親,頓時不敢造次,軟下眉目,無盡委屈道:“爹,葉寧那小畜生解決掉了沒?”
“都起身。”董丞相向榻上的兒子搖搖手示意“暫停”,臉色陰沉道,“你們都下去吧。”
得到獲準,一幹下人起身魚貫退出。房間裏便隻餘董丞相父子。董丞相踱到榻前,既心疼又恨鐵不成鋼地望著這個寶貝兒子,繼而別開目光道:“剛剛得到消息,他已安全回茶樓了。”
“什麽?他沒死?他不是中了爹下的毒,又被……”
董丞相立刻皺眉,用眼神打斷兒子,臉色陰沉如山雨欲來的天空。隔牆有耳,既然自己可以在女兒香安排內奸,就難保自己的的府上沒有別人的眼線,還是小心為上。
“爹,您可要為兒子報仇啊!您可就隻有我這麽一個兒子,到時您養老送終還得靠我呢!”
“住口!”董丞相雙眉一橫,怒氣填胸,“老夫不求你能為我養老送終,隻盼你能長進些。看來果真是老夫把你chong壞了。”說到最後,語氣又輕又緩,倒是生出些許的悲涼和懊悔來。
他喏喏地喚了聲,“爹。”
董丞相歎了口氣,擺擺手,望著榻上傷勢嚴重的兒子,他又心疼得不忍再責備。都說虎父無犬子,他董丞相兩朝元老,權傾朝野,而兒子卻這般的不成才,這難道真是自己做盡壞事應了報應?他頹然地垂下頭,可即便床榻上的人再不長進,也是自己的兒子。那六十大板下去,險些害他斷子絕孫。這個仇不可不報!
“你放心,爹一定幫你報仇。”他微合雙目,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你好好養傷。”言畢,他轉身往門外而去。
腳蹬鑲金滾銀的烏雲靴落在光滑的青石地麵上,發出輕響。一步一步,在沉思,在算計。雙眉攢動,鷹隼般的眸子略略一沉。方才得到烏蒙密函,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竟是烏蒙的三皇子,以宓妃的算計,烏蒙遲早江山易主,而最有可能登上龍椅之人便是這位三皇子。這三皇子素來與葉寧交好,若要除去葉寧,三皇子必定不會坐視不管,而自己又不能得罪他,看來當真變得棘手了。
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成拳,眸子裏驟然間迸射出一道幽冷的光芒來。當年不知有多少自命清高的官員意圖螳臂當車,結果還不是被自己一一鏟除了。就像那個叱吒一時的鎮朔將軍葉開,最後還不是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解決掉了。驀地,心念電光般閃過。罪名?給這不識時務之人再安個罪名,又有何不可?到時不用自己出手,他還不得死在皇家的鍘刀下。銳薄鋒冷的唇彎出濃烈的嘲諷。如今南下治水迫在眉睫,朝中無能臣擔此重任,葉大人不是恰好可補這空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