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驅雪雕（下）
禦書房裏，銀爐中升著嫋嫋篆煙，絲縷飄過，沁香了滿殿。楚天羽坐在骨嵌花梨木幾前，翻看著齊眉高的折子。他的眸子深不見底,他的雙眉如劍，清俊的臉上卻難掩疲憊之色。一身繡有九龍戲水明黃的袍子卻壓不住他的陰鬱的心情。
良久，捏著奏章一角的修長手指因指尖用力而泛著青白的顏色，壓抑的心情無法發泄。已經整整五日了，跌下懸崖的兩個人仿佛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派出去尋找的人仍然沒有任何消息。
“皇上，皇上……”正自心煩間，殿門口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和李隆盛尖細的嗓音。
楚天羽甩下奏折，揉住太陽穴，說不盡的心煩，“什麽事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皇上，大喜事。大喜事。”李隆盛一進來便尖著嗓子喊起來。
正在揉捏的手一頓，楚天羽霍地抬起頭，看到李隆盛紅光滿麵，隱隱猜到了什麽，眸光遽然一亮，不確定地開口道：“他們……”
“皇上猜的沒錯。方才有侍衛回報，說是大概未時看到葉大人和蘇將軍各自回府了。”李隆盛一邊說，一邊倒了茶奉給楚天羽。
楚天羽接過茶，新泡的雨前龍井升騰著淺白色的輕霧，如煙一般在空中繚繞散開。室內茶香四溢，融合著焚香之氣，醉人心脾。深吸一口，楚天羽立刻感到精神大振，似有所思道：“他們兩人怎麽樣？”
“回皇上，據回稟的侍衛說兩人都相安無事。”李隆盛頓了頓，湊近楚天羽道，“葉大人的毒應該也清除幹淨了。”
楚天羽沉吟著，低頭吹拂茶盞裏漂浮的茶葉，半晌隻飲了一口，似在回味，又似在想著別的事情。
李隆盛在旁兀自開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這二位大人今後必有一番作為了。”說到作為時，他小心地用眼角留意著帝王的神色。
眸光一動，放下紫定金花茶盞，楚天羽緩緩起身，負手走下丹陛。李隆盛隔了數步，在後麵低眉順目地跟著。驀地，他翩然一個回身站定，深邃的眸子刹那閃出一絲捉摸不透的微光，“葉大人的狀元府可裝修好了？”
李隆盛小心地回話道：“回皇上，剛剛裝修好，奴才已經安排人打掃了。”
“那就好。”
“皇上，不過奴才有一事不明。”李隆盛抬起眼角，猶豫著。
“說。”
“這次葉大人中毒，想必也是得罪了厲害的人，皇上若是再賞他這座府宅，隻怕……”李隆盛忌諱著，卻不把話說盡。
楚天羽挑眉，不疾不徐道：“你是想說賞他的這座狀元府太過奢華，太過招搖，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皇上英名。”
“嗬，有些人不想看到。我倒偏要讓他們看一看。”他眸光冰冽片刻，複又深邃如潭，帶了飄渺的笑意，“況且隻是一座府宅，即便招惹來什麽，還怕咱們機智過人的狀元郎擺不平？”
李隆盛幹笑幾聲，“皇上說的極是。”這皇上說得輕描淡寫，可這府宅的主人不知要遭什麽罪了。
“況且眼下這點小小的壓力他都承受不住的話，爾後朝堂之上他還如何力敵那些亂臣賊子？”
“皇上深謀遠慮，奴才佩服。”
“好了，別拍馬屁了。去給我拿套便服來，我要出宮。”
“奴才這就去。”
垂眸望著明黃靴尖上繡著萬壽無疆的花樣，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那個人了，輪廓深邃的臉上恍惚有了笑意。
清風飄渺，暖陽融融，萬物皆沐在這靜謐光潔的暖意中。幾隻喜鵲飛掠進女兒香的後院，在枝葉間鳴叫跳躍，讓原本歡聲笑語的庭院更添喜氣。葉寧懶懶地坐在院中的花架秋千上，透澈的陽光撲灑在她身上，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橘黃色光暈。女兒香的幾個姑娘全圍住她，讓她把這失蹤五日的遭遇盡數講述出來。
葉寧儼然被當成了說書人，她本就口才好，此番確實也是九死一生，幾個姑娘聽得臉上的表情豐富多彩，生動地不得了，覺得簡直比那茶館說的評書還要跌宕起伏，精彩絕倫。她實中摻虛的將這幾日的經曆說出來，卻也隱去了幾處，比如得到《鬼穀醫書》。
她和蘇子謙到了城外郊野便和雪雕揮手告別了，畢竟這麽大的一隻雕被人看到太過驚世駭俗了。失蹤了這麽多日，估計女兒香和武狀元府早已亂成一團了吧，兩人便各自回去料理了。她平安歸來，幾個姑娘自是歡喜不盡，寶笙更是喜極而泣。回到女兒香得知給她下毒之人是從外麵聘回來做事的女子，雖已經畏罪自盡，但直覺告訴她事情不會這麽簡單，敵暗我明，所以她在講述遭遇時才有所保留了。
講得差不多了，葉寧眨眼笑道：“好了，今日便到此。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幾個姑娘聽得起勁兒，仍是不依不撓的，寶笙便抽身擋住葉寧，笑嘻嘻道：“好了，幾位姑娘，既然少爺回來了，明天茶樓重新營業，你們也去打理下，讓少爺休息會兒。”
幾個姑娘這才意興闌珊地散去，葉寧起身抓住寶笙的手臂，含笑道：“我不在的這幾日，可苦了你了。”
寶笙有些動容，眸裏隱隱有了水光，“寶笙不苦，隻要小姐能安然回來什麽都值得。”
“謝謝你，寶笙。”葉寧粲然一笑，微垂臻首道，“晚飯的時候多做點菜，我得好好感謝子謙一番。”
聞言，寶笙眉眼彎彎，對著葉寧一臉壞笑，“哦，原來小姐前麵說給我的好話，是想差使我好去做事啊。”
葉寧好奇道：“你這丫頭，又開始胡說了。”
“小姐放心，我早派人安排去了。”寶笙不打算放過她，繼續道：“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許報答，我遲早得喊蘇公子一聲‘姑爺’，我又怎敢怠慢呢！”
“死丫頭，叫你胡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看著自家小姐連羞帶惱地就要拽自己，寶笙機靈得如魚一般瞬間溜滑跑開。靜謐中飄來一串小聲，而餘下之人不知不覺中嘴角清淺的笑容便徐徐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