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度危機(上)
月下的瀑布,如銀河決堤般的美。
蘇子謙白衣勝雪,負手靜立一旁,看著葉寧將烏黑如墨的長發一絲絲散開,宛如華軟細致的黑色錦緞。他眉間暗藏的淡淡憂傷流轉,隻這滿頭青絲,寧撫一萬年不覺長。可惜,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葉寧將滿頭青絲攬在胸前一側,垂首用雙手輕輕挽著清水細細梳洗著發絲,露出的雪白玉脖如同膏脂。她洗得很慢,每個姿態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一種優雅。月光傾瀉於她身上,而餘的碎在水裏,一切顯得渾然不清,似若隔著一片氤氳,使得她本就美得不真切的剪影,更顯得虛幻且難以捉摸,仿若消融於塵埃之中,虛無飄渺。
蘇子謙那晶瑩的目光綰結成印,灼灼地隨她的細微舉動而傾注,良久又是長長的一聲歎息。
“子謙,你能不能回避下,我想洗個澡。”葉寧回頭,聲音低低地說。
蘇子謙皺眉,臉上有遲疑的神色。像是知道他所想,葉寧笑笑,“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點。”
蘇子謙轉身,往前邁了幾步,背對著葉寧,不再回頭。她安心笑了,往水中邊走邊大聲道:“記得,不準回頭哦。”
她一步一步,向湍急的水流走去,猩紅的錦袍在水中輕柔地飄動。像是鮮血,擴散在水麵,染紅了黑夜。當冰冷的河水將要將她盡數吞沒時,她安逸地闔上眸子。有緣相遇,無緣相聚,人間黃泉,但願相憶。
風月如水,浸透了每個角落。半晌,聽不到她的聲音,隻有瀑布的轟鳴聲充斥耳膜,聲聲如擊在他的心髒上。
“葉寧——”
他大喊出聲,無人回應。不安的情緒已繃到極點。急急轉身,看不見她,心口猛地抽痛,那種痛仿佛被人剜去了心髒,空洞洞的,隻剩下一片麻木和黑暗。
“葉寧——”
他赤紅了眸子,吼得啞了嗓子,卻得不來她一句回應。他頹然地抱頭,望著湍急的流水激浪翻湧,似千堆白雪。眼裏的痛色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他仰天發出一聲悲鳴,淒絕的笑容緩緩在臉上回蕩。葉寧,你以為這般做法便能棄我而去?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在遇到你之後,我已沒了全身而退的灑脫。隨即,心底的聲音悲愴叫喧,驅使著他一步一步沒入水中,安然得仿佛是漂渺於天間的浮雲,無根無底。頃刻間,他便被強勁水流卷住,然後迅猛地衝向下遊。
夜裏無風,月色如霜灑於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反射著懾人銀光。颯颯霜冷,透衣清寒,似乎連殿內的軟羅翠幕也浸染了絲絲寒氣。這兒是烏蒙皇宮的棲霞殿,天蠶絲織就的錦紗幕簾四麵垂懸著,迤邐在地,銅鏡反射而出的陽光投射在月白的錦紗上,照出夢幻的顏色,顯得有些不真實。
雲鬢鳳釵,眉眼如畫的女人斜倚在雕螭飛鳳的鸞榻上。一襲繁複華服殷紅如血,上麵用金絲線繡製了翩躚而飛的彩鳳,更添高貴雅致。她便是當今烏蒙後宮之中寵冠六宮的宓妃。此刻,駐顏有術的臉上清冷如蓮。手中輕撚著一串珠鏈,瑩潤飽滿的紅珊瑚珠子更襯得她玉琢般的纖手,秀美無雙。
“碧瑤,西池國那邊可有消息了?”宓妃闔了眼,睫羽輕顫,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正為宓妃捶背的碧瑤眉頭輕蹙,小心翼翼道:“回娘娘,去西池國的探子還未回來。”
“嗯?”宓妃倏地睜開眼,黑珍珠似的眸子冷光乍現。
“娘娘莫急,相信馬上會有三皇子消息的。”
宓妃眸中慍怒一閃,冷哼道:“已經去了半個多月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全是一群廢物。”
她廣袖一揮,打斷了身後碧瑤捶肩的動作,碧瑤連忙提裙轉到她麵前,屈膝道:“娘娘切莫動怒,以免傷了身子。三皇子武功了得,奪個西池國的武狀元必然不在話下,到時對於西池國的行軍布陣圖可謂是唾手可得。”
一番話似是聽得宓妃極為受用,她緩了神色,揮袖道:“起來吧。”
碧瑤謝了恩,起身退至一旁。便在這時,內侍進來稟告外麵有人求見。宓妃一聽來人,頓時精神一陣,許了來人覲見。
“小人叩見宓妃娘娘。”來人走至殿中,向高高在上的女人跪地請安。
“情況如何?”宓妃抬眸望著底下的人,滿麵塵霜、大汗淋漓,應該是八百裏加急剛趕回來的。
“三皇子不負娘娘厚望,果然奪了西池國武狀元的頭銜。不過……”
“不過什麽,快說!”宓妃心中一急,聲色俱厲,頭上的琉璃七彩鳳釵也跟著晃動起來。
“不過現在……三皇子……生死未卜。”來人磕磕絆絆地說完,悄然抬眼看到一臉陰寒的宓妃,霎時驚得後背汗毛根根豎起。
白銀嵌翡翠的護甲微一挑,“砰”一聲,串繩崩斷,紅珊瑚珠子粒粒灑落,掌上仍留幾許,其餘或將落未落,或墜落至地上,或觸地後濺起。珠子斷續觸地的聲音以及相互碰撞的聲音在大殿中清晰地傳開。那妖冶刺目的紅像極了奪人眼球的血。
下跪之人駭得臉也白了,拚命伏地磕頭。達到了預期的震懾效果,宓妃素手輕輕扶了扶鬢角的翠玉簪子,微微垂目,語氣冷絕如冰,“謙兒到底發生了何事,你詳細說來。”
一時間,下跪之人如蒙大赦,將他在西池國打探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稟告,驀地,似又想起什麽,他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副卷軸。碧瑤接過畫呈給宓妃過目。凝著那幅畫,宓妃的表情漸漸起了微妙的變化,她有了短暫的走神,仿佛被觸動了心底已經被掩埋的記憶。良久,她垂了眸子,神色似平淡又似激蕩。明暗的燭光在她身後投下一片稀落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