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入宮（下）

  姑蘇一家七天後乘轎入宮麵聖，大雪剛停，冷的要命。


  末竹與姑蘇夫人同乘，穿著厚重的新棉衣，還裹上披風，仍然覺得寒風從四麵八方灌到身體中，抱著暖手爐，緊緊依著姑蘇夫人，瑟瑟發抖。


  到宮牆前下轎，冷風撲麵，末竹趕忙躥到高大的寒訣身後：“師兄，給我擋擋風。”寒訣低聲說道：“別莽莽撞撞沒點規矩。記著，一會到了朝上，不要說話。”末竹身子發抖，叫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耳朵長繭子了！”


  宮婢們垂目低順著身子引領姑蘇一家去正殿，足足在雪地中走了半個多時辰，才走上入殿的台階。


  殿外冰天雪地，殿內溫暖如春。


  封戎國主坐於龍椅上，右側是一身華服的皇後娘娘，左側立著太子和長公主，文武百官分兩側而坐，一人一桌，桌上酒食華美。


  “姑蘇世家覲見——”薛公公在門口提高了聲音喊道，低眼瞥眼扯著姑蘇少爺披風跟在後頭的末竹，蹙了蹙眉，心道：“這鬼丫頭怎麽也跟來了。”


  末竹抬頭也認出了薛公公，輕輕哼了一聲，衝他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薛公公不好發作，狠狠瞪了她一眼。


  到了殿上，末竹跟著謙恭跪下。


  封戎國主和顏悅色地命令姑蘇一家起身。


  末竹站起身來就瞧見了華衣而立的雲墨，許久不見，他似是長高了不少，迎上末竹的目光，眨了眨眼，笑起來。


  這小表情盡落長公主雲彩的眼中，俯道雲墨耳邊，細聲問道：“皇兄，這個就是你擅自結識的民間小姑娘？”


  這兄妹兩人自小感情最好，雲墨輕輕一笑：“為兄可沒想到，她今天會來。”


  雲彩抬起袖子，遮嘴微笑：“瞧皇兄你高興成甚麽樣子了。”


  雲墨佯怒瞪她一眼：“小聲點，讓母後聽到又要不高興了。”


  如往年一般，後花園中早設好了宮廷盛宴。白雪映梅，群臣舉杯。


  末竹見滿桌禦膳，好些從未見過，饞蟲在心頭直扭，見姑蘇老爺他們敬完了酒，迫不及待地起筷就吃。幸好這一桌上的，都是姑蘇府中的人，早知道了末竹大快朵頤的樣子，也就見怪不怪了。


  末竹隻要一遇上吃的，九頭牛都拉不住她夾菜的手。


  寒訣見她碗中食物堆積如山，輕聲提醒：“師妹，這是皇宮，不是在自個家，你好說也稍稍注意些，落到別人眼裏，還以為姑蘇家虐待你。”


  末竹滿嘴都是吃的，好不容易嚼碎了吞咽下去：“我現在沒空和你說話。”就好像有人跟她搶似的，少吃一口就虧了。


  寒訣隻好無奈的歎了口氣，緩緩斟了一杯酒。


  不一會，末竹就吃得十一成飽了，從大椅上溜到地上，撫了撫撐得微圓的肚子，轉身對寒訣說：“師兄，我能去走走，消化消化麽？”


  寒訣知道末竹要做甚麽，攔是不容易攔住的，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荷塘：“你最遠隻能逛到那邊，快點回來。”


  “哦。”末竹應了聲，冬天吃飽了，人就懶懶得，她撐著腰緩緩地走向荷塘，塘中隻有些覆著白雪的殘荷，不過塘邊的兩樹紅梅開的異常豔麗，在灼灼宮燈的映照下，分外妖嬈。末竹在梅樹下站了片刻，舉頭望見冷冷掛在琉璃瓦之上的冬月，又想起薑淮來，下意識去拿擱在腰帶中的玉佩，摸了一陣子，腰帶裏空空如也，頓時傻了眼：“……我的玉佩呢！”


  趕忙回頭在草叢中一寸寸地尋起來，急得背後冷汗直流。


  “末竹，你在找甚麽？”雲墨負手緩步走來。


  末竹頭也不抬，都快哭出來了：“我的玉佩找不著了！”


  忽然眼前一晃，隻見雲墨拎著那月牙玉佩，輕輕笑道：“我過來的時候，在姑蘇家那桌下撿的，是不是你的？”


  末竹長出一口氣，接了過來，捧在手心裏：“要是弄丟了該怎麽辦才好？”


  雲墨敲了敲她的腦袋：“迷迷糊糊的，既然是重要的東西，就該保管好，所幸是被我撿著了，要是被些奴婢太監的拾去了，鐵定私吞了，才不會還給你。”


  末竹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收了起來：“要弄丟了，我可要哭死了。”


  雲墨隨口問道：“是家裏傳下來的？”


  末竹搖搖頭：“是薑淮送我的，師兄說……”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這塊玉是薑淮家留著送給兒媳婦的……”


  雲墨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我寫給你的信，你都看了麽？”


  “都看了啊。”末竹抬起眼來，“你文縐縐地寫那麽多，我看得不太明白，就知道你出不了宮，是你父王和母後難為你了？”


  “那倒沒有，隻是不許我出宮罷了。”雲墨眼神一黯，“你怎麽一封信都沒給我回？”


  “回了呀！”末竹最怕被人誤會，提高了聲音，“你送一封來，我就回一封，怎麽你沒收到？”


  雲墨一蹙眉，搖了搖頭。


  “你沒看到也是好事，不瞞你說，我的字寫得特別難看，跟你的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你看了，一定要嘲笑我了。”


  “怎麽會？”雲墨聲音柔柔的，“看來是有人截了你寫給我的信。”陡然側頭，對著那鬼鬼祟祟的朝這邊張望的薛公公叫道，“薛公公，過來一下。”


  薛公公一驚，躬身一路小跑過來，謙聲道：“太子有甚麽吩咐？”


  “末竹寫給本王的信，是不是被你拿走了？”雲墨眼中閃過駭人的光，嚇得薛公公腿一軟，跪倒下來，高聲呼道：“太子殿下饒命，老奴……老奴……”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些信是本宮讓薛公公收起來的。”封戎皇後走了過來。


  雲墨稍稍收斂了點，欠了欠身：“母後。”


  “那些信本宮都看了，也沒甚麽重要的事，都是些胡言亂語。”皇後邊說邊輕輕瞟了末竹一眼，嚇得末竹偷偷往雲墨背後縮了縮。


  雲墨自然是感覺出來末竹的懼怕，迎上皇後的目光：“母後，兒臣與末竹隻是朋友罷了，她說的話也並非胡言亂語。”


  “難道本宮會冤枉她不成？”


  “兒臣不敢這麽想。”


  “不敢就好。”皇後聲音嚴厲了幾分，“今日是宮中盛宴，此事本宮就不計較了，不過給你提個醒，你是封戎太子，以後將繼承大統，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跟些沒規沒矩的凡間丫頭胡鬧。”說完，抬手叫起薛公公，“以後有這樣的信，繼續交到本宮這裏來。”


  等到皇後轉身離去，末竹才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拉了拉雲墨的袖子：“你娘真凶……”


  “她不是我娘！”雲墨慍怒道，又意識到什麽，回頭看著末竹，聲音輕了下來，“我娘親早就死了。宮裏的事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末竹看著他柔和下來的模樣，笑起來：“你好像戴了個麵具似的，對這他們‘本王本王’的，威嚴得很，轉過身來，就是雲墨了。”


  雲墨回以笑容：“這下你總該相信，除了你之外，我沒有任何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