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相思(下)
月禾這時端著吃食走來,話聽了一般,譏諷道:“司馬陵,你連下棋這麽小的事都贏不了我,還想著甚麽光耀門楣?”
司馬陵橫她一眼:“就知道耍賴,還揪著不放。”
月禾哼了一聲:“快把棋子收一收,要是你不服氣,吃完了東西我認真與你下一回,看你討不討饒。”
“是是是,您月禾姑娘可是離芽棋王!”一邊說邊收好了棋子,起身從她手中的托盤裏頭端出盤子,隱約地有股魚味,低頭一看,那盤中裝著金黃的丸子,嗅了嗅,“魚丸子?”
月禾笑道:“我就愛吃魚。滄水河裏的魚肉質細嫩鮮美,做成魚圓簡直人間最美味。”她又將托盤中的酒壺酒杯拿出來,“你們兩個都愛喝煙夢,我讓文纖去打的。”
司馬陵展眉而笑:“不錯不錯,學聰明了你。”
月禾坐了下來,起筷夾個魚丸一口塞進口中,笑嘻嘻地說道:“真好吃!你們也嚐嚐,可是我親手做的,連魚肉都是我剔得魚刺。”
司馬陵對月禾是又愛又恨,倒並不是男女之情,有時候會覺得她像自己失散多年不諳世事的小妹,甚麽都不會,甚麽都要學,又總是不懂人情世故,想說甚麽就說,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蓬勃的新鮮感。因此,他從一開始的排斥躲避,漸漸與她相處起來,就仿佛是家人一般。而在旁人看來,這似是舉案齊眉,連司馬夫人這麽心腸細膩的,也看不出司馬陵心底藏得最深的人——
那個曾經泫然哭泣的孤女,如今已經是高華清冷傾城歌姬。
發髻上墜滿高價的珠寶,畫著精致的妝容,寂靜地坐在燈火萬盞間。
見過她的人都說恍惚以為看到仙子在凡塵。
且越來越美。
但她很少再笑,就算再多的銀票珠寶拱手給她,也不過微微點頭示意。
富家公子們問她要甚麽。
她的答案永遠隻有一個,我要的你們誰都給不了。縱然是那些人指天誓日,就算要天上的星星都會摘下來捧給她,但是到頭來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要甚麽。
因此仿佛被籠上了一層淺淡的薄紗。
她如同鏡中之花,不可碰觸。
司馬陵就算對著薑淮,也不會提及此事,不過剛才他說得明白,原來怎麽瞞還是瞞不過知情人的眼睛,他看了看吃得津津有味的月禾,不禁搖頭淡笑,斟了杯酒遞給薑淮,卻沒料到,被他推了開。
司馬陵咦了一聲:“怎麽連煙夢也不喝了?”
“你喝罷。”薑淮淡淡說道。
司馬陵驀然想起了甚麽似的,皺眉說道:“你曾在南洲與丫頭立誓,以後要是不陪著她,就一輩子沒酒喝,難不成就是因為如此,以後都不喝酒了?”
薑淮一臉你既知道又何必再問的表情。
司馬陵一陣歎息:“那以後誰陪我喝酒?”
月禾倏忽抓起酒杯,仰頭飲個底朝天,嘖嘖說道:“那還不容易,以後我陪你喝,看看我們誰的酒量好!”
司馬陵來了勁,說道:“你要跟我比酒?”
月禾挑了挑眉:“你下棋下不過我,難道喝酒也怕我?”
司馬陵擱下酒杯,高聲說道:“笑話,喝酒我還會怕你?”他起身一把拉住薑淮,“你做個見證,看誰先倒下。”說完滿了兩盞酒。
月禾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小酒杯喝起來喝到天黑都分不出勝負,走,我們到曲水樓去,一壇一壇地喝,要是誰輸了,就到曲水樓前學狗叫!你敢不敢?”
“去就去!”司馬陵昂然道,拉著薑淮,三人就到了曲水樓。
結果司馬陵當場被灌倒躺地,醉得不省人事。
月禾麵不改色,哈哈大笑:“就說你喝不過我,我可是千年酒仙!”說完,衝薑淮說道,“你是見證,可要記號了,等他醒來,就要學狗叫。”月禾順暢地又喝下一大碗。
周圍站滿了看熱鬧的客人,數起桌上地下的酒壇來,紛紛稱奇,誰也不管那孤孤單單躺在地上的司馬公子。
薑淮忍不住笑出聲來:“你也夠狠的,這回司馬陵是認栽了。”
月禾調皮一笑,哪裏還有半分當初孱弱溫柔的樣子。
薑淮歎道:“你啊,跟著末竹丫頭瞎玩這陣子,哪還有月家閨秀的樣子……”這不經意間提到末竹,心頭一沉,歎口氣,“我去府上通知人來曲水樓抬走這醉公子。”
薑淮到司馬府告之事情後,沒回曲水樓,茫然不知所去,緩緩走到香月樓前。
索性就到樓上去找杜卿。
現今的杜卿,芳名遠近聞名,已不是想見就見的,自然被人攔在閣外。
王媽媽聽說是薑淮,笑意迎來,一撫手裏的帕子:“薑公子真是難得來一趟,真是托您的福,沒想到杜卿真是塊百年難得的美玉,事到如今,王媽媽是再不得不相信您的金口玉言了。”
薑淮歉然一笑:“王媽媽客氣了,杜卿姑娘歌喉驚人,是她自個的命。今兒特地來見見她,不過我薑淮兩袖清風,要是厚金重禮,恐怕……”
王媽媽哎呀一聲打斷他:“薑公子何必這麽見外,您要見杜卿,王媽媽我還會問你要重金麽?”說完,驅開攔上來的姑娘,正色道,“去準備些酒菜水果來,這薑淮薑公子是王媽媽的貴客,以後可不許把他攔著!”
薑淮拱了拱手:“那就多謝王媽媽了。”
王媽媽站到門口,衝屋裏喊了一聲:“卿兒,薑淮公子來看你了。”
“王媽媽,讓他進來罷。”裏頭傳出杜卿柔亮的聲音。
薑淮走到閣內,杜卿一身綠紗衣,頭發隨意挽著,簪著支蝴蝶玉釵。
她在香月閣這麽久,見過形形色 色的客人,心思縝密了不少,見薑淮愁雲入眉,也猜得幾分,說道:“司馬公子已差人將末竹妹妹的事告訴我了。”
薑淮到桌前坐下,杜卿幫他倒酒,被他謝絕了,隻說:“沏杯茶就成了。”
杜卿在薑淮麵前倒也放鬆,換了杯茶過來,歎道:“我實在沒想到末竹妹妹會惹上官家,不過事情也聽說了,是那蕭翼實在欺人太甚。”她低下聲去,“這當官的,沒幾個是好人。不是貪贓枉法,就是恃強淩弱。”
薑淮飲了口熱茶,茶汁在嘴裏泛起清甜的苦澀來。又聽杜卿說:“本想問問你,安排末竹妹妹去了哪裏,但想來還是算了,少一個人知道她就多一份安全。隻希望有一天,我們還能重見。薑公子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不如,你給她算一卦,看看甚麽時候能化解此事?”
薑淮輕輕搖了搖頭:“算得好是好,算得不好我心裏又一個結,所以身邊人的命數我寧可算不出,也不想算。杜卿姑娘,你彈首曲子罷,就彈我們這幾個人與你初見時的那首。”
隔著青山的蝶。
恰恰,一隻是你,一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