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相思（上）

  薑淮離開玉蕪城後，心頭悲愁難抑，日夜兼程趕回滄水。


  回到自家宅院的時候，陡然有種幾近虛脫的感覺，那瞬間仿佛甚麽都沒有了似的，將馬係在門口的樹上，就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了屋中，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到半夜，忽聽隔壁末竹房中傳來細碎的響動，登時心頭一驚，下意識脫口喊道：“小末竹！”話才出口，薑淮忍不住自嘲一笑，起身落榻，緩步走到那間屋中，隻見長桌上，跐溜躥走一隻灰白的大老鼠。


  薑淮這才不知道，想念一個人竟是這樣鑽心透骨地難受。


  他走到末竹的床榻前，被褥上依稀還散著她身上似有若無獨有的香氣，和衣臥下，以為他的小末竹還蜷在自己懷中，黑瞳水盈地回視，楚楚說道：“臭薑淮，你可不許扔下我。”


  “嗬……”薑淮抬手蓋住自己的雙目，掩去模糊的月光，但在這樣的黑暗之中，末竹的容顏卻愈發清晰起來，“我，到底還是沒有信守承諾。”


  第二天薑淮去司馬家交還良駒。


  進府中時，司馬陵與月禾正在院中下棋。


  司馬陵執著一枚黑子，半撐著頭，眉頭皺如山川。


  月禾見到薑淮，起身道：“薑淮，你來得真好，司馬陵誇下海口，說棋藝了得，現在下不過我了，你幫他想想法子。”


  司馬陵啪地一聲將黑子丟回棋笥中：“你根本不會下棋，每步子都亂落，看我要贏了，就悔棋，我能贏麽？”


  月禾得意笑道：“你管我這麽多，隻要你沒法破局，就算輸。”她想起甚麽似的，看向薑淮，“這些天好多官差來尋你，都是衝著末竹來的，我們說你出去找她去了，要是再來問你，你就說找不著。”


  薑淮不語，輕輕點頭。


  司馬陵見他麵容憔悴，目色寂寂，低聲問道：“你把末竹送到你師兄那去了？”


  “嗯。”薑淮再次點頭，坐到椅上，“玉蕪姑蘇家財大勢大，且又屬封戎，就算蕭翼再有本事，以後打聽到了，也奈何不了。”


  月禾提到末竹，難受起來：“再好都好不過待在我們身邊，她到了玉蕪人生地不熟，又寄人籬下，唉，就算有人欺負她，做個主的人都沒有……”


  “別說了！”司馬陵朝她使了個眼色，喝止住她。


  月禾瞧了瞧薑淮，縮了縮脖子：“哎呀，我有口無心，胡說八道，末竹滿肚子的鬼主意，誰敢欺負她，肯定吃不了兜著走！”她口氣軟下來，“薑淮，你別太擔心了。”


  “是啊是啊。”司馬陵隨聲附和道，“再說姑蘇寒訣受你所托，一定會照顧好末竹的。”


  薑淮淡然一笑，長出一口氣，斜靠到椅背上，仰頭望天：“沒甚麽不好的，這樣對我，對末竹都好。”


  “這倒也不是。”月禾接道，“末竹這麽重視你，你不在她身邊，一定好不到哪裏去。”


  “喂！”司馬陵叫道，“你少說一句話會死是麽，不是說跟廚娘學做了甚麽甜點，我餓了，你去做點來。”


  月禾癟了癟嘴巴：“想支開我就直說，我走還不成麽。”


  司馬陵哼一聲，對薑淮說道：“月禾總愛亂說話，你別想太多。”


  薑淮搖搖頭，頹然說道：“就算是我，心裏也難過得要命。走的時候怕她會鬧，在她吃的東西裏下了些藥草，連告別都沒說，我真不敢想，她醒來後會怎麽樣。”


  司馬陵蹙了蹙眉：“不過按末竹的性格，肯定逃也會逃回來的，要是她現在回了城，不光洛承會殺他，蕭翼也不會放過她。”


  “放心。”薑淮說道，“既然我把末竹托付給了師兄，他就知道事態局勢，無論如何都會把她留下的。”


  司馬陵歎了口氣：“這也是沒有法子中的法子，能活著總是好。你送走末竹之後，那小子就消停下來，看來還是在記恨東葉心遠嫁的事，還跟我說，要不是你執意作梗，他寧願甚麽都不要，隻要東葉心，而現在，甚麽都不要，隻想……”他看看周圍，聲音壓低下來，“隻想殺進重明都城，搶回東葉心。”


  薑淮眉梢一顫：“你不勸勸他麽？”


  司馬陵聳肩無奈道：“勸，怎麽能不勸，我們是係在一條線上的螞蚱，牽一發動全身，人間如此美好，本公子還想多活幾年，不過你該知道那小子的脾氣，平時沉默寡言的，甚麽事都放在心裏盤算，他喜歡東葉心都快喜歡瘋了，眼睜睜看她嫁人，換成我，也會想辦法奪回來。”


  “說真的……司馬陵。”薑淮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高闊的天空，“走上這條路，你後悔麽？”


  司馬陵嘻嘻一笑：“再多的金銀珠寶可都換不來後悔藥，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想做甚麽，就算是錯的，我都站在你一邊，這樣才叫兄弟不是麽？”


  薑淮的目光移到司馬陵的臉上：“我看得出來，你心裏真正喜歡的人是杜卿姑娘，末竹曾說得對，你要是給她贖身，帶她回家，就算伯父如何反對，最後還是要妥協，可卻因為藏著的秘密，不得不疏離她，以後，你真的不會後悔？”


  司馬陵麵上的笑容漸漸隱了去：“你還不是也送走了末竹，我知道玉蕪城的風俗，既然姑蘇家接納下了她，以後八成就是姑蘇家的媳婦了。早些年認識你，後來才知道你皇子的身份，原本你也是一生榮華。但世事一起一結，都有定數，要是重明沒有兵滅玄瑞，末竹的父母不會被殺害，還是從前普通人家的女兒，無憂長大，再許個門當戶對的夫家，卻無論如何，都不會遇見成為玄瑞國主的你，而以後會發生甚麽，不過今時的決定罷了，後不後悔，古稀之後你我要還活著，再對酒暢談如何？”


  薑淮輕聲笑出：“我常常想，要是那天秋天回滄水，沒有偷偷跑去集寶軒給我母親買禮物，是不是此生都不會碰到你這麽個好兄弟？”


  司馬陵朗聲笑道：“我們還狠狠打了一架，你可是第一個敢揍本公子的人，不過說起來，還是我冒犯了皇族，就算當初要砍了我，都是在情理中，幸好你爹宅心仁厚，小孩子打鬧甚麽的一笑而過，全不計較。”


  “所以我才想拿回我父親的基業。”薑淮說道，“我自小就住在伏羲島上，與父母生疏，回到滄水，才短短四年，那幫強盜就奪走了一切。”他微微捏起了拳頭，“他們鐵馬入殿，殺我父親逼死我娘，連我最疼愛的小妹也殺了。”


  “總有一天，會拿回來的。”司馬陵勸道，“等我們有了足夠的財力兵力，至少能與重明相抗的時候，我司馬陵必首當其衝，不過嘛，要是以後複國成功，你可要封我做個甚麽護國大將軍之類的，我司馬家曆代從商，要是出個大官，也能光耀光耀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