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月禾(上)
三人第二天就回滄水城,途中斷斷續續聽聞這幾日鬼麵匪猖獗的言論,不過這些百姓們說起來,無一人覺得他們窮凶極惡,反而視若英雄一般。原來他們一直劫取的都是官銀,且大半都散給平民,到茶攤休憩時候,鄰桌也在輕聲談及此事。一人說:“老天長眼,饒是重明兵力雄厚,也拿鬼麵匪沒法子。”另一人緩緩倒了杯茶:“你說小聲點,要是被聽到了,還以為你和他們有幹係。”
末竹咬了一口手裏的肉包子,含含糊糊地說道:“鬼麵匪真是了不起。”
薑淮喝口茶:“又說起他們來了?”
末竹聳了聳肩膀:“聽別人在聊,隨口接一句,不說就不說。”
司馬陵眯了眯眼睛,說道:“重明苛政,咎由自取。”
薑淮抬頭看了看他:“你也少說幾句,免得末竹跟你學,口無遮攔的惹出官非來。”說完,倒了杯茶給末竹,“快吃罷,吃完就走了。”
天黑前,三人到了城外便分道各自回家了。
司馬陵一手牽馬一手搖扇慢慢前行,路過香月閣時,稍稍放慢了步子,煙火迷樓,人來客往,那喧囂的笑鬧中,隱隱約約夾著似有似無的琵琶聲,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杜卿的閣窗,這才若有所思地離了去。
到府前時,他將手裏的馬交給守門家丁,整了整衣服,文纖已迎了出來,施禮道:“少爺。”
司馬陵問道:“怎麽要出去?”
文纖點了點頭:“文纖要去醫館抓藥。”
“抓藥?是不是我娘病了!”司馬陵慌忙急問。
“不不,少爺放心,不是夫人,是,月禾小姐。”文纖答道。
司馬陵眉頭一蹙,低聲說道:“她怎麽來了?”
文纖又福了福身子:“奴婢先去抓藥了。”
司馬陵進府穿廊而去,見司馬老爺在門口踱來踱去,上前問道:“爹,聽說月禾姑娘來了?”
司馬老爺愁容滿麵地點了點頭。
司馬陵滿腹疑慮,問道:“文纖說去給月禾姑娘抓藥了,她身子不舒服?”
“你月伯伯一家帶著月禾乘船來滄水,快到城中碼頭的時候,出了事情,月禾被人發現已經衝到了岸邊昏迷不醒,幸好當時我正在場,認出她掛在腰上的月牙玉佩。”
“那,月伯伯他們呢?”
“他們,唉,船上除了月禾一人,其他都不幸罹難了。”
司馬陵一驚:“怎麽會?”
司馬老爺重歎一口氣:“當年你月伯伯對我有救命大恩,沒想到,如今我連他們最後一麵都沒見上。”
“那月禾姑娘她……”
司馬老爺瞪他一眼:“甚麽姑娘長姑娘短叫得這麽生分,月禾是你沒過門的妻子!”意識到自己嗓門過大怕驚擾到屋裏的人,聲音壓了下來,“她現在還沒醒來。”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在門口等了許久,司馬夫人才送大夫出來。
司馬老爺抓著大夫問道:“月禾生命有無大礙?”
大夫答道:“老爺放心,姑娘她福大命大,不過因為嗆了太多的水,又體力損耗過度,才沒醒來,今後好好調理就成。還有,姑娘她此後一段時間身子虛萎,切記不要刺激她。”說罷,拱了拱手,“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府上給姑娘複診。”
司馬夫人道了謝,召來一個丫鬟,咐道:“送王大夫出去。”
“玉蝶啊,大夫說月禾不能受刺激,她父母去世的消息,我們暫且瞞著她。”
司馬夫人凝重地點了點頭:“真是飛來橫禍,世事無常。”她輕輕拉過司馬陵,“娘知道你很多年沒有見過阿禾了,難免陌生,但以後這裏就是她的家了,你要好好照顧她,不許冷落她,記下沒?”
等司馬陵答應下來,她才回過身去,說道:“我先進去了,一會文纖回來,你叮囑她把抓來的藥仔細煎好。”
到了半夜,月禾長睫抖顫,醒了過來。
司馬夫人一直守在窗前,喜道:“阿禾。”
月禾麵色慘白,費了大半氣力才發出聲音來,叫道:“伯母……”
司馬夫人應了一聲,道:“你醒來就好了,伯母擔心死了。”
月禾說道:“大船不知怎地,破了個洞,水全淹進來了……”司馬夫人愛憐的撫了撫她的額頭,柔聲說道:“阿禾乖,已經都過去了,你現在甚麽都不要想,把身子養好了再說,知道麽?”說著,側頭看著一旁的文纖,“把暖著的藥去端過來。”文纖應了聲“是”,便下去拿藥了。
月禾恢複了些氣力,已是淚盈於睫,楚楚說道:“伯母費心了。”
司馬夫人溫和一笑:“你是我未來的兒媳婦,一家人說甚麽兩家話。”她從袖裏取出帕子來,輕輕地擦去月禾眼上的薄淚,“傻孩子,別哭了。”
月禾稍稍頓了頓首。
文纖這時捧著藥進來,說道:“夫人,藥我拿來了。”
司馬夫人輕手輕腳地扶起月禾,轉而從文纖手裏接過藥碗:“文纖,天色這麽晚了,你先下去休息,明天早些起來,給月禾熬些蓮子甜粥。”
文纖福身應下:“奴婢先退下了。”
司馬夫人坐了回去:“把藥喝了就好好休息。”
月禾皺了皺眉:“我,怕喝藥,很苦。”
司馬夫人忍不住一笑:“那不行,不喝藥身子怎麽會好,要是落下了病根,以後吃得苦頭更多。”說著,舀了一勺,送到月禾嘴邊,“阿禾聽伯母的話。”
“伯母,你對我真好。”月禾聲音些微發顫。
司馬夫人疑道:“傻丫頭,你是月家大小姐,上下都視你若珍寶,伯母不過喂你喝個藥罷了,哪裏算得上好。”
月禾癟了癟嘴,問道:“伯母,其實,我爹娘已經不在世上了,是麽?”
司馬夫人手一抖,勺裏的藥撒了出來,她慌忙放下碗,取出帕子來擦:“你……你都知道了?”
“我是被我爹推上岸的,我眼睜睜地看他沉到滄水河中的。”
司馬夫人輕歎一口氣,沉默了片刻,勸道:“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以後伯母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的。”
燭火跳動,月禾定定地落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