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桃燼（上）

  末竹小心翼翼地端著熱粥從後頭廚房走出來，隻見司馬老爺已領著一群家丁走上樓去，心中暗叫不妙，擱下粥碗就匆匆跟了上去。


  還沒到閣門外，果真就聽到司馬老爺威然責備：“混小子，以後再來香月閣，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她衝了進去，隻見杜卿惶恐而跪，跑到她身邊，扶她起來：“杜卿姐姐，你跪甚麽，又沒做錯事。”


  司馬老爺睨了末竹一眼：“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你昨夜走的時候說隻要司馬陵沒事，就不會為難杜卿姐姐，難道要說話不算話？”


  “我懶得和你計較。”說罷，他對左右說道，“扶少爺回家。”


  末竹伸手就攔，卻聽司馬陵在身後說道：“丫頭，你讓開罷，我是該回去了，不然我娘也擔心了。”


  司馬老爺瞪了他一眼：“虧你還記得自己娘親。”


  司馬陵拉過末竹，囑咐道：“你好好看著杜卿，一切等我有了氣力再說。”


  末竹點頭：“嗯，你回家專心養傷，還有啊，別和你這臭脾氣的老爹爭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司馬陵低聲一笑：“放心，虎毒不食子，我爹也是嘴硬心軟的人，加上有我娘在，不會為難我的。就怕他來找杜卿的麻煩，你與薑淮留個心眼，要有甚麽情況就來府上通知我。”


  司馬老爺見二人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喝道：“走還是不走了，要不要我把這臭丫頭一起請會家去陪你說到天亮？”


  末竹斜仰起腦袋哼了一聲，讓到一邊：“我才不稀罕去你家。”


  司馬老爺一行人走後，王媽媽才趕過來，慌忙說道：“我聽說司馬老爺來了，他人呢？”


  杜卿答道：“媽媽，司馬老爺他們是來接公子回家的。”


  王媽媽這才鬆了一口氣：“我一聽司馬老爺帶人來，就又怕出什麽亂子……”她的目光落在杜卿的臉上，欣喜說道，“啊呀，杜卿，你沒事就好了。”她上前幾步，扶住杜卿的雙臂，“可把媽媽給急死了。真是沒想到，秀蘭的心腸這麽歹毒。對了對了，媽媽怕你以後再被人欺負，以後把花菱安排到你身邊伺候，有她在，媽媽也能放心。”


  杜卿連連搖頭說道：“不成不成，花菱姐一直是伺候媽媽的，杜卿怎麽敢？”


  王媽媽笑道：“一家人還分甚麽彼此，今後香月閣還要靠你撐場子，媽媽我已經決定了，你就不要再推托了。”她伸手召來花菱，吩咐道，“你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我就不多交代你甚麽了，以後你好好照顧杜卿。”


  到了第三天，香月閣曾經的花魁麵容潰爛，慘死街頭的消息傳遍了整座滄水城。


  知情的不知情的都私下紛紛議論。


  末竹聽聞此事，心頭說不出地滋味，從原本偷來用作葬母的銀兩中取了一半出來，請人把秀蘭妥善下了葬，又買了些香燭紙錢到她墳前燒了，不知怎地，隱隱感傷起來，在煙氣中低聲說道：“你也是個可憐人，生前風光花魁，死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以後你投胎重新做人，心腸可不要這麽歹毒了，要不是你不給杜卿姐留後路，也不用為此喪命。”


  這一切自然瞞不過薑淮的，偷偷跟在後頭好久了，心道：“難為這丫頭還安葬了秀蘭。”突見末竹突地回過身來，一枚石子正對著自己飛來，慌忙閃人，躲了過去，等回過身來，末竹已站在了眼前，趕緊說道：


  “咦，這不是小末竹麽，怎麽這麽巧，這一整天都不見你，是幹嘛去了？”


  末竹微一抬頭，直直盯著薑淮：“你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跟著我，還不知道我在幹嘛？”


  “原來你早發現了呀。”薑淮看著末竹咄咄的眼神，“我無意間看你拿出藏起來的銀子溜了出去，不是擔心你葫蘆裏又打算賣甚麽藥，就跟出來看看嘛。”


  末竹氣忿忿地說道：“我算是難得做件好事，你還疑神疑鬼的。”


  “既然你都說是好事，為甚麽不找我幫忙，要這樣鬼鬼祟祟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秀蘭是壞人嘛，按理說，這是天道循環，惡有惡報，她活該這個下場，但是想想好歹是我認識的人，這麽說死就死了……”


  薑淮微微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走罷。一會還要去司馬府。”


  末竹“啊”了一聲，慌忙說道：“我才不想見到那個凶巴巴的司馬老爺！到時候免不了又一頓好吵。”


  “放心，司馬老爺出去辦事了，府上就夫人在。所以司馬陵才能明目張膽地請我們去他家吃飯，其實順道還不是想在我們口裏打聽些杜卿的消息麽。”


  “他要是擔心杜卿姐姐，為甚麽不自己去看看她呢？”


  “司馬陵要是現在能自由出入府苑，也就不會請我們去了。”


  “唉，當大戶人家的公子也不好。風光起來花天酒地，這落魄起來，連出個家門都不行，這樣想想，還是我們好，想去哪就去哪。”


  二人一路說一路到了司馬府邸之前。


  門口立著個張望的粉衣丫鬟，上來施禮道：“薑公子，奴婢是文纖，夫人和少爺讓我給你們帶路，請裏麵走。”


  末竹跟在後麵，穿廳過院的，歎道：“薑淮，司馬家可真大，要留我一人，肯定迷路。”


  再走過一條掛滿蓮燈的回廊，才到一間屋簷高聳的亭閣中，已擺設好了酒宴。


  司馬陵起身迎道：“快進來罷。”


  末竹歡快地跑了過去：“身體好些了麽？”


  司馬陵嘻嘻一笑：“托你這鬼丫頭的福，一切無恙。”


  後頭走上來的薑淮問道：“怎麽好好地還擺一桌酒席，這麽客氣？”


  司馬陵抬眼說道：“其實我把這段時間的事都告訴了我娘，這酒席是我娘擺的，說要看看我在外頭認的‘小表妹’。”


  末竹頓時大驚失色：“那豈不是要見我？”


  閣中傳出溫和的笑聲，文纖趕忙上前迎扶出司馬夫人來。


  隻見司馬夫人打扮素淨，頭上隻別著一枚翡翠細簪，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上下一看末竹：“陵兒說你是個機靈丫頭，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末竹極少被人誇讚，倒不好意思起來，難得露出小女兒家的羞怯，低聲說道：“司馬陵一定是取笑我。”


  司馬陵哈哈大笑：“你臉紅作甚麽，我說的機靈是說你鬼主意多！”


  司馬夫人伸手牽過末竹，抬頭對薑淮說：“薑淮，別站在外麵了，進去吃飯罷。”


  滿桌饕餮，亭閣外夜風陣陣，吹散滿枝的桃花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