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愫(下)
薑淮這一不小心惹哭了末竹,頓時是慌了手腳,俯下身子,舉袖幫她擦淚,哄道:“快別哭了,我真是和你說笑的。”不由地心頭陣陣叫屈,暗忖道:“平日裏與司馬陵吵得天翻地覆都麵不更色的,我不過隨口說句玩笑話,竟哭的天塌下來似的,當真女兒心海底針。”
末竹揉了揉淚眼,抽噎道:“臭薑淮,我怕你真正娶了姑娘回來,這宅子又不是小末竹的容身之所了。”
薑淮聽完,雙目中湧起柔情,似一江化不開的滄水,沉聲說道:“有件事兒忘了要告訴你,我從前走南闖北地幫人看風水,在外多少天都不會惦記著何時才能回城,這番去了南洲,不知怎地,總想著你一人在家,心中十分掛念,連夜趕回來得知你險些惹來殺生大禍,到現在都覺得後怕。”他稍稍頓了頓,“末竹嗬,你現在還小,很多事一時半會我與你也說不明白,但你要記得,於我而言,再無人比你更重,因此無論以後發生甚麽變更,我都不會再讓你流落街頭,知道麽?”
那醇綿的酒香從薑淮一張一合的唇齒間飄繞出來,末竹聽得幾乎醉了,一時忘了所有傷心事,輕聲問道:“這麽說,薑淮你生生世世都不會離開小末竹的了?”薑淮失聲一笑,抬手刮了刮她小巧可愛的鼻梁,道:“你是打哪聽來得甚麽生生世世?”他就這般笑著,目光盈盈溫潤,“以後我不與你再開這些玩笑了,才說幾句,就把你說哭了。”
末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問道:“你惹哭了我,怎麽還一副高興的模樣?”
薑淮直起身來,笑答:“我自有我高興的理由,偏不告訴你。”他心情似是大好起來,又喝了幾碗酒,醺醺翻身上榻,似無慮的孩童一般倒頭睡去,不過一會,輕鼾聲起,大抵是連夜趕路趕得乏困了。末竹走到床前拉起薄被輕輕幫薑淮蓋上,卻突地被他抓住了手,聽他喃喃念道:“小末竹,你可要平平安安地別再出甚麽事……”
末竹刹那小臉一熱,慌忙掙脫開來。
薑淮手裏一空,翻個身不再有任何動靜,這一覺從晌午睡起,一直睡到天黑月升,末竹洗臉就寢,他都沒有醒來,偶爾含糊念叨幾句不著邊際的夢話。
末竹枕著手背,躺在榻上望著窗欞外那輪朦朧的春月,風移枝動,影影綽綽,她細細把薑淮的話又回想了一遍,心道:“這臭薑淮到底是酒後醉言胡說八道,還是真正地肺腑之話?”不覺睡意襲來,打了幾個哈欠,闔眼睡去。
深夜的青嶺,隻有天光洞洞地傾瀉下來,間或夾雜著道不出名字的唧唧蟲鳴,襯得周遭愈加寂靜。
宅子後不遠的崇山中央,有一片寬闊的竹林,被月色籠著。
那竹林中,隱約立著兩人,著青衫的一個正是冷雲刃,另一黑衣人戴著與他相差無幾的銀質鬼麵,負手望月。冷雲刃沉默一陣,說道:“這回我單槍匹馬貿然行動,險些丟了性命,你要打要罵我毫無怨言。”黑衣人的目光一直不曾離開那輪冷月,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們鬼麵匪最忌諱甚麽?”
冷雲刃的麵目掩在麵具之下,不過眼中愧色一閃,答道:“感情用事。”
黑衣人笑一聲,道:“我以為你早就把這事給忘記了。我們是匪,知縣東籬是兵,他的女兒就算是仙女下凡,你也應當斷了對她的念頭。”冷雲刃籲出一口長氣,道:“東葉心不久後便要遠嫁夷溯,這一去,怕是沒機會再見,我不過想去見她最後一麵罷了。”黑衣人道:“見著了又如何,見不著又如何?隻要一碰上與她有關的事,你就陣腳大亂,這次竟暴露行蹤,我們一幹兄弟,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應當明白,稍有閃失,會牽累多少人?”
一陣風從竹林間掠過,吹得竹葉沙沙陣響。
冷雲刃說:“以後我不會再犯。”黑衣人回過身來,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向來心性寡淡,謹言慎行,即便有甚麽事也從不願說出口來,我知你對東葉心一往情深,不過想必你也清楚,一切終無果,或許放下才能還己自在。”冷雲刃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黑衣人口氣軟下來幾分,說道:“不過你性命無恙,算是萬幸,這幾日你且好好養傷,其餘事別再多想。”
冷雲刃目中泛過一道傷感,又那麽硬生生消失了,他拱了拱手,說道:“明白。”
二人說完,一前一後離開小竹林。隻空留一地白皚皚的月光。
萬籟俱靜。
末竹雖好吃,卻不愛睡懶覺,太陽才露山脊,她必定已起身煮粥做早飯,今天自然不例外。準備好吃的之後,一腳踹開薑淮的房門,嚷道:“臭薑淮,起來吃東西了!”那薑淮睡得昏昏沉沉,被晨光一刺,眼睛痛得要命,抬手捶了捶額頭,說道:“每天一大早就吵吵鬧鬧的,你能消停一次不?”
末竹上前伸手將他拉起來,說道:“你從昨天中午喝完酒開始一直睡到現在,再睡就要睡死了!”薑淮伸了個大懶腰,哈欠連天道:“我是睡神轉世,怎麽會睡死?自從把你這嗡嗡直叫的小馬蜂撿回宅子中後,就沒一覺是睡舒服的。”
末竹才不管薑淮滿口抱怨,掀起他的被子,道:“等你死後,想睡多少年我都吵不到你,現在少睡片刻怎麽了?”薑淮忍不住橫了她一眼,道:“我才值青年,你就盼我死,不過你放心,等我死了,我一定化作厲鬼……”末竹“啊”一聲,捂住他的嘴,說道:“你別在我麵前說甚麽厲鬼,嚇死人了。”
薑淮拉開她的手,不禁歎了口氣,說道:“你連人人避而遠之的滄水惡匪都不害怕,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會懼怕虛無縹緲之物?”
“你又沒見過鬼,怎麽知道是虛無縹緲之物,要是真的有……”這一說,末竹趕緊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呸,怎麽我自己也說起來,臭薑淮,我可要跟你說好,以後不許再在我麵前提這些東西!”
薑淮卻絲毫不受她威脅,又倒回床上,單手支著腦袋,笑道:“要是我提了你能拿我怎麽辦?”末竹見他這副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模樣,心頭來氣,上去就是一拳,頓時打得薑淮眼冒金星。
她拍拍手,退開幾步,得意說道:“你總是叫我小馬蜂,該知道我有多不好惹,你說的對,我連殺人如麻的滄水惡匪都不害怕,怎會把你這個風水先生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