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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情愫(上)

  末竹剛入城,便瞧見公示欄前人滿為患,指戳議論,心道:“咦,是有甚麽熱鬧看?”不及細想,已擠了進去。原來那公示欄上張貼的冷雲刃的通緝令。圍觀中一人笑道:“這畫像上頭也蓋著銀麵具,怎麽認得出來?”另一人卻啐一口道:“黃金五十兩又如何,我就算瞧見了,也不會說出去的。”站旁邊的約莫是他妻子,狠狠擰了他手臂一把,柳眉倒豎,罵道:“哎呀,你這死鬼,口無遮攔的,要是給官家聽見了,如何是好?隻要同鬼麵匪沾上半點關係,都是死罪一條,還要牽連族親朋友,你不想活,我可還想活!”那人哎呦討饒,道:“我不說就是了,你快鬆手,疼煞我了!”


  末竹聽罷周遭三言兩句,談及牽連族親朋友,不知怎地心如擂鼓,慌慌張張退出人外,半途遇見巡邏的士兵,見他們目光淩厲,麵色一驚,心虛地垂下眼去繞道而行。先前那義憤填膺的慷慨化作絲絲縷縷的懼怕,縈繞在心間。


  如此想來,就似司馬陵常說的,喝酒最怕後勁,初入口甘甜清洌,人間美事,越喝越暢快,等一壇半壇入了肚,兩眼昏花搖搖欲墜,有甚至恨不得嘔出心肺來。


  末竹就如胡亂飲下一壺烈酒。如今冷汗淋漓。生怕被人發覺,掉了腦袋,還害了薑淮,隻能心中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當日又沒人瞧見。”但轉念一想,“哎呀,萬一那冷雲刃不慎被官府捉拿,問及起來,將我招供出來怎麽辦?”這不想還好,愈想竟愈加懼怕,神不守舍地到了曲水樓前。


  何宛見末竹眼神惶惶走來,出樓關切問道:“末竹妹妹,你今兒怎麽了,小臉慘白的。”末竹被她這麽一問,才驚然回魂,定了定心神,說道:“沒,沒甚麽,昨夜睡得晚了,身子有些不舒服。”她說著,取出碎銀,“幫我打一壺煙夢,兩個鹽水雞腿,都打包帶走。”


  何宛點頭接過碎銀,問道:“可是薑先生要酒?”


  “嗯,他前兩天去了南洲,今天回來,說南洲的酒不好喝,剛到家就讓我來曲水樓打酒。”


  “那得給薑先生多打上一些,當是我請。”說著,她回身囑咐店小二下去準備。


  “多謝了。”末竹說道。


  何宛淡淡一笑,說道:“我要過了十八才能接管曲水樓,三年之後,薑先生來喝酒我必不收你們銀子,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末竹見她說話時候眼中似有若無的流光,與杜卿提及司馬陵時候是一樣的,但並沒點破。姑娘家的心事總是世間最詭譎多變的,估莫能猜到半分,還不及體會,頃刻背道而去。


  二人就這麽杵著,久久不再對話。


  直到店小二拿著一整壇就和包好的鹽水雞腿走過來,笑眯眯地交到何宛手裏,說道:“小姐,煙夢和雞腿。我先忙我的去了,有甚麽事小姐你再知會我一聲。”


  何宛轉而遞送給末竹,道:“你要的都齊了,替我向薑先生問好。就說樓裏添了些新菜,要是薑先生有空來嚐嚐好不好吃。”


  末竹輕輕“哦”了一聲,接到手裏,匆匆出城。


  折返到了宅中,薑淮似是還在為那件青衫生氣,擺著張臭臉,見末竹回來也不搭理。


  末竹將煙夢送到他眼前,嘀咕道:“不就件舊衣衫,你何時這麽小氣了?”薑淮不接話茬反問道:“你好本事,那點碎銀子能打這麽大一壇美酒回來,還夠買兩隻鹽水雞腿?”說著抬手打開酒壇上的泥封,那熟悉的陳年桂香倏忽逸散出來。


  末竹答道:“哪是我好本事,何宛知道是你要喝,就給多打了一些。”


  薑淮捧住酒壇一聞酒香,便喜入眉梢,活脫脫一副酒鬼的樣子,說道:“快給我去拿個大碗來,可把我給饞死了。”末竹依言取來大碗,顧自拿了雞腿啃起來,口齒不清含糊說道:“何宛她還說了,三年後等等她正式接管了曲水樓,你去喝酒都不再收你銀子。”薑淮端著斟滿煙夢的大碗,喝上一口,懶懶靠坐椅上,緩緩說道:“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三年後的事還是等過了三年再提罷。”


  末竹狠狠撕下一塊雞肉,說道:“我看那曲水樓的大小姐,八成是歡喜你。”


  薑淮喝盡碗中的煙夢,瞧了瞧末竹,道:“你這一忽讓我不要歡喜上杜卿,一忽又言辭不滿說何宛姑娘歡喜我,難不成你要我孤寡終老不可?”


  末竹不覺得輕哼了一聲,說道:“何姑娘溫婉可人,你對她讚不絕口,真是動了心也在我意料之中。”


  薑淮頓了頓,眼裏堆笑,說道:“小末竹啊,我看你今兒買得這雞腿不是鹽水浸漬的,倒像是泡在醋水裏的。”憑空一嗅,“聞著一股子酸氣。”末竹微微一愣,適才呸了一聲,故作鎮定道:“你這話甚麽意思,說我因為你喝醋?你喜歡哪家姑娘,是你自個的事,與我有什麽關係。”


  薑淮直管悠閑喝酒,道:“這倒是,就算我娶個姑娘帶回家暖炕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聽薑淮如此一說,末竹還似真的從鹽水雞腿中嚼出酸味來,卻嘴硬說道:“哪個姑娘不想許戶好人家,誰肯跟你這臭風水師住到荒郊野外來。”薑淮眯了眯眼睛,籠起一陣淡淡的醉意,笑道:“要不我帶個回來給你瞧瞧?”


  末竹聽吧,登時隻覺心口發悶,鼻子發酸,眼中似有水汽緩緩漾起,又想起鬼麵匪的事,又是慌又是難受,頓時說不出話來。薑淮見這隻牙尖嘴利的小馬蜂突然不再回嘴,且眼神飄忽,心頭生疑,放下酒碗走到她跟前,道:“怎麽不頂嘴了,我不過和你開個玩笑罷了,你說得對,我薑淮一窮二白,又住在荒郊野外,真是沒哪家姑娘願意嫁來的……”他一頓,見末竹雙眼垂淚,忙道,“哎呀呀,怎麽好好地哭起來了?”


  末竹撒氣般重重扔下雞腿,卻怎麽都再也止不住傾湧而出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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