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哦,說道哪兒了?對了,說到疑犯的口供,家臣,當初你不是說那卷宗不見了幾天麽?我們都沒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可真是狠啊!要不怎麽說,政治這趟水太深呢,那關鍵的證據,都得留到關鍵的時候拿出來。要是當時這案子就這麽審了,指不定沈玉汝拖個什麽人出來頂罪,就是了。聽說警方和檢方,盯沈玉汝,盯了好多年了……嘖嘖,到現在,該搜集的證據都搜集好了,再弄個導火索一點燃……那是大火燒竹樓,一發不可收啊!他還有能耐躲?你說是不是……啊,你和沈氏的關係應該不好吧,怎麽你聲音聽起來不舒服呢?”


  “沒什麽……”顧家臣伸出兩隻手捏著鼻梁,“我隻是不想落井下石。”


  “你心腸好啊……”馮霖感慨,“你啊,被他養著是對的,真的。我說心裏話,你別覺得有什麽……每個人有每個人適合的環境,你就是個宜室宜家的,適合被圈養的。讓你出來攪和這回事兒,你受不了的。真的。”


  “我知道。”


  “所以啊,你們家那位要是有什麽要求,你就照著辦,知道嗎?照辦,他絕對不會害你的,知道嗎?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推你入險境的,他恨不得自己幫你擋刀子,所以,你把他交代的事情,都好好辦,知道嗎?”


  “馮霖!你是不是……”


  “好了,我就說到這兒了,啊,我掛了,你小心,知道嗎?這幾天,千萬要小心!”


  “馮霖——”顧家臣還想追問,電話那頭已經是忙音。


  顧家臣呆呆的放下電話,目光凝滯在指尖的那個小機器上。剛剛的對話複讀似的在他的腦海裏播放……怎麽會這樣?


  任嘯徐這幾天這麽忙,都是因為這件事嗎?


  因為沈玉汝要被整垮了,而任氏和沈氏是聯姻,所以……要避免他的垮台對任氏造成不好的影響嗎?


  可是不好的影響總是會有的,這些事情,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肯定是免不了的。再說,任氏這麽多年都是西南數一數二的家族,受過多少非議?又沾過多少台前幕後的活兒……既然出來混的沒有一個人是幹淨的,出了事就誰也別想往外摘。要保住自身激流勇退,得是多難啊!真是辛苦了他的男人……他男人,比他還小好幾個月呢,這麽年輕,這麽如花的年紀,本該是在父母的身邊撒嬌的年紀,本該是擔心怎麽找工作和怎麽娶老婆的年紀……他卻在忙著處理這些棘手的事情。


  那個男人,他也曾經,像連城這樣嬌嫩,弱小,惹人憐愛……可惜了,繈褓中的嬰兒,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經曆這樣的腥風血雨。悲哉?怨哉?吾又何能?他知道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順應命運的安排,可是,可是,稚子何辜!


  昨夜的任嘯徐,一定很不安吧!顧家臣想,他先前還一直納悶呢,怎麽這個人突然又那麽折磨人了?在歐洲的時候,他是多麽快活和溫柔啊!每次在床上就那麽盡興卻又那麽克製,堅持不把他弄傷,又讓彼此都能爽到。白天又帶著他四處遊玩,悠閑自在如同翱翔在長空的小鳥兒……回國之後他就變得粗魯了,變得折磨人了,他還責怪任嘯徐,怎麽娶進門就不知道心疼……


  現在想起來,這段日子的他該是多難熬啊!


  顧家臣的心像是被蟒蛇纏住了一般,蛇身用力的勒緊,把那一顆跳動的溫熱的心髒勒得爆裂,變成碎片,滿地鮮血,灑落四方。


  陽光照進室內,無聲漂浮,如同細小的,紛亂的蝴蝶。而斑駁的光影像回憶,總是在不經意間就出現陰影。


  嬰兒床裏麵的那一抹雪白,就像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救贖,讓所有顫抖的靈魂都能聚集在他的身側,聽著他均勻的細微的呼吸聲,就好像,聽著趕走罪孽的頌歌。


  幾乎忘記了疲勞和疼痛,顧家臣把連城抱在懷裏,就像捧著易碎的珍寶。他一步一步挪上樓,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新鋪的地毯綿軟光潔,絢美如花的織紋,把地板染得像灑滿繁星的夜空,那樣美麗的銀河,宇宙。才在它之上的人,隻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不知道是哪國的毯子,顧家臣隻知道這地毯一寸一金,昂貴非常。


  還不是一張毯子!他無不煩躁的想。


  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生命之中的一切牽掛都是執迷。可是又為什麽,還是忍不住心痛?難道真的一定要學會放下嗎?那畢竟是我最愛的人啊!


  顧家臣回到房間,把懷中小小的身軀放在他和任嘯徐的大床上。那張床昨天還見證了一夜瘋狂,隻屬於他們倆的,肉體和靈魂的糾纏與衝擊,最深刻的結合,最痛的,最難分割的嵌入。而如今的床單早已沒有了混亂的痕跡,繡著大多的牡丹花的絲被,安靜的鋪開在床上,花朵美麗多姿,盛開成一種永恒。小不點就放在那朵花兒的中間,好像花瓣掉落之後的青澀果實。


  顧家臣突然有了一種錯覺,好像此刻躺在大床上的這個小不點,是他和任嘯徐結合的產物。


  下一代,再下一代,每一代……繁衍生息,生生不息。然而代代都有殺戮,都有鬥爭,都有數不盡的風波。


  顧家臣突然想起了他的哥哥。那個曾經意氣風發,一度讓他拜之為偶像的周家律。以前他還很糾結,覺得哥哥被社會暈染了,改變了,墮落了……陷入了汙濁的官場泥淖,成為了風雲詭譎的鬥爭的犧牲品。當得知哥哥可能參與其中,還得他被人毒打,差點要替人頂罪的時候,那時候他是多麽生氣啊,氣得都發燒了,氣得渾身顫抖,氣得模糊了回憶,幾乎要舍棄掉有這個人參與的所有的童年……


  現在想起來,或許,或許他也隻是不得已而為之。或許每個人都是不得已……就像,就像當年的他,不得不和任嘯徐在一起那樣。


  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強奸。


  誰又能永遠保持幹淨呢?誰又能逃得過命運的詛咒?我們都隻能無聲的奮鬥而已,奮鬥,抗爭,把靈魂的淤泥清洗……


  網絡上還是信息量爆棚,並且瞬息萬變,觀點各異,各種觀點又是千差萬別,許多東西相互衝突,一時之間並不能了解真實情況。


  打開門戶網站,“西南茶葉巨商遭拘留,涉嫌多起罪名”這樣的消息,也不過占據了一個角落。點開進去,就有最新的跟蹤報道。照例有一連串的歌功頌德,說警方和檢方怎麽布置了這一張大網,網出了多少大魚,哪些是屬於高層人物,一隻手就可以把人捏死,但我警我檢不畏強暴之類的等等。


  也有很多其他網友發表的質疑性質的文章,當然不乏有人猜測這是一場高層的內鬥,畢竟我天朝人民臥虎藏龍,許多事情大家都懂,隻是在看戲而已。對於世事這一盤棋局,大家都明白有個態度叫觀棋不語,所以大多數人選擇沉默。


  真相到底是什麽,或許沒有人能說明白,就連當事人都不能完全明白。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真相,並且每個人都對自己的理解深信不疑。


  隻是有很多所謂的公知和名人還沒有表態,大概事情剛剛爆發,還沒有火出來。一部分人已經捕捉到這件事和任氏的關係,但是並沒有出現什麽非議。


  顧家臣從一些比較靠譜的講解開始看起,大致和馮霖說的一樣。醞釀許久,一朝爆發,滿城風雨。上麵的人下令,嚴懲不貸。於是多年的瑣事紛紛被挖出爐,甚至有人牽扯出了沈玉汝的人品問題,說這個人一生玩弄過無數的少男少女,說他的老婆當年也是個公共汽車萬人上,和各種高富帥床底糾纏,香豔尺度堪比那啥門。好一出牆倒眾人推的好戲碼。


  顧家臣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麽那日蘇律師在吃飯的時候會有那樣的感歎,都是戲。可不是,人生如戲,隻是這出戲大部分時候是悲劇的,是充滿苦難與無奈的,是滿懷調戲和肮髒的,不堪的戲。


  顧家臣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好像靈魂出了竅,又好像還在熟睡中做了夢,可惜他被這夢魘住了,一直都無法醒過來。他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是覺得疼,可是那疼痛竟像是隔了一層似的,不很分明,讓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疼還是不疼了。


  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持續下去必定會異常勞累,一口氣瀏覽了太多的網頁,攝入的信息量過大,顧家臣的腦海裏一團漿糊,好像有人拿著注射器往裏填入了太多的東西,太陽穴脹脹的發疼。


  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窗戶邊,想看看這美好的春光。煙花三月,草長鶯飛的江南,那樣生氣勃勃的美景,每片葉子都透出新綠,每一條柳枝都纏繞嫩黃,春風似剪,習習吹過,裁出一幅美妙的大西南的山水圖。


  這是在人間……可是在人間!眼看著光芒萬丈,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頸部傳來一陣陣鈍痛,顧家臣捏了捏後脖子,轉動頭部,聽到哢嚓哢嚓的響聲。那響聲似乎宣布著,他還活著,活在這裏,這幅江南山水,這幅人間,浸潤著這如血的殘陽。


  活著,就必須承擔這一切,不管是醜陋的,還是美好的,不管是痛苦的,還是甜蜜的。


  床上的小家夥突然動了一下,皺起肉乎乎的小臉,哇哇的哭了。


  思緒被拉回,顧家臣跑到床邊抱起小東西,檢查了他的尿布。沒有尿濕,那應該就是餓了。奶媽在樓下呢,抱下去給她吧……還有那個小朱,留還是不留?唉……顧家臣皺著眉想,怎麽事情這麽多!

  第六卷 嬴得生前身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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