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任嘯徐的臉色還是很蒼白,讓他有了一種罕見的楚楚可憐的模樣。那種虛弱而無助的模樣,像極了高潮來臨前的那一刻。高潮過後他趴在顧家臣身上喘氣的那種脫力感,和現在的模樣也很相似。


  顧家臣時不時地把手放在他的額頭。本來他從藥箱裏找出了退燒貼,結果隻有貼在頭上的,沒有貼在肚臍上的。顧家臣說小孩子才貼肚臍上,但是任嘯徐嫌貼頭上太難看太丟臉,有損他任大帥哥的形象,堅決不貼。


  於是顧家臣不放心了,隻能把自己的手當退燒貼,有空就往自家男人的額頭上放一放,把任嘯徐搞得一臉無奈。


  “你說,就你這個樣子,公司的人不笑死我才怪。”


  “你活該,誰叫你不願意休息,發高燒還要去上班。”


  “總經理是沒有病假的嘛。”


  “胡說八道……”顧家臣正想反駁,卻立馬捕捉到一個令他震驚的事實,“你是總經理了?”


  “不然你以為我怎麽會這麽忙……忙著摸魚嗎?”任嘯徐伸出手去擁住顧家臣,在他耳邊說,“不然,我巴不得整天都陪著你,怎麽舍得這麽忙?”


  顧家臣於是沉默了,他是一個在自己和他男人的工作麵前,會毫不猶豫的,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退居二線,選擇支持他男人去為工作拚命的人。


  “可是,你是總經理……你哥哥呢?他怎麽辦?他不是繼承人嗎?你媽媽也肯?”顧家臣連珠炮一樣地發問。


  “你說慢點……我頭疼。”任嘯徐捏著鼻梁苦笑道。


  “哦……”顧家臣趕緊幫他按摩頭部,聽著任嘯徐一點一點解答他的疑問。


  “我哥,你知道他是空降兵。當初我進任氏,花了整整三年才把基礎的東西理順。我哥才回來多久?就急著要做出成績來,不顧反對,把老臣調動得一團糟,也不想想他那歐美的一套拿到咱們中國大陸來,有多少是行得通的……”


  “空降的影響就那麽大嗎?”顧家臣有點摸不著頭腦,他一直覺得海歸派是一個非常厲害的群體,尤其是任嘯懷這種去過哈商的人物。他應該是有知識有能力,翻手雲覆手雨,一上台就把業績提高一二十個百分點的那種人啊!

  任嘯徐在聽完顧家臣的感歎,揉著他的頭發說:“你呀,叫我怎麽說你?說你沒見過世麵吧,也不對,說你不留心生活吧,我發燒了你反應比誰都快……”


  “我幹嘛要留心別的,我隻留心你。”顧家臣半撒嬌半說情話地給自己找借口,“可是,人家不是說,現在中國企業,尤其是家族企業的經營,一定要和國際化接軌麽?”


  “外交部也成天嚷嚷和國際接軌,可是你看我們入WTO用了多少年?加入之後要適應又用了多少年?哪裏有那麽快……還有,你說的那是港台的企業,他們可以西化,可我們內地不行。內地的商業完全是看上麵的臉色,什麽時候處理不好了,上麵一下指令,就是我們任氏這麽大的企業,號稱是西南第一的企業,也遭不住的。我們能在西南站住腳,這麽多年屹立不倒,那都是任氏在朝為官的叔伯兄弟的庇護……”


  顧家臣心領神會的點點頭。


  他是一個國家公務人員,他當然知道如今的世道是什麽樣子。官員大過天,說句不好聽的,他自己也算是特權的享有者。別的且不說,就說他們司法係統,公檢司法部門聯合,律師幹什麽都得看法官的麵子,否則什麽都辦不成,隻能打打離婚官司賺小錢,甚至連離婚官司都搞不定。


  企業也是這樣的,沒有體製內的關係護著,所有的商人不過都是官家的錢包而已。其實說到底,任氏這個企業,也是任家那個大家族的錢包罷了。隻是大家深諳長久榮耀的方法,就是杜絕殺雞取卵,要走可持續發展道路,所以任氏才會這麽風光。


  “所以,你說我哥哥一來就照著他那一套,想要做出個什麽驚天大業來,怎麽行呢?什麽時候一口都吃不成個胖子的。”


  “這樣……”顧家臣不好意思地一笑,“我還以為,我還擔心你哥哥來了之後,就一下子把你之前辛辛苦苦弄出來的東西都搶走了呢。那段時間,你那麽低落。我以為……是我多心了。”


  “也不算你多心……畢竟我們都還年輕。那段時間是這樣的,那時候我也很擔心,覺得自己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水。但是現在也明白了,不管人家對我的威脅有多大,自己闖出來的成就,這麽些年學到的東西,累積的經驗,是不會被搶走的……我永遠都不會一無所有。何況……就算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我還有你。”


  任嘯徐指了指越來越近的那棟任氏大樓,接著說,“那棟樓,不是最珍貴的財寶。這些車,也不是。最珍貴的是裏麵的那些人,他們的經驗,還有……”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們的老總,我爸,和我這顆腦袋裏學到的東西。這些是誰也搶不走的最珍貴的財富。”


  任嘯徐說得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可顧家臣聽得有點委屈,他有些撒嬌地問:“那我呢?”


  “嗯?”


  “他們是你最珍貴的財寶,那我是什麽?”


  “你是我老婆啊,”任嘯徐把他攬到懷裏,“你還能是什麽。”


  顧家臣聽了這話本來覺得還是可以滿足的,回首一想,唉,怎麽不對啊,又被這家夥占了便宜去了!什麽老婆,誰是老婆?我明明就是你老公!


  春季的任氏簡直是白領的天堂。那人來人往的大樓裏,進進出出都是西裝革履的人。臉上都帶著能成為任氏員工的十足的驕傲與自信,揚起的臉頰看到任何人都不會露出低賤的神色,這是真的生機蓬勃,亦或是假麵和偽裝呢?


  至少這一刻,是不願意去想的。不願意去判斷那一張張神氣的麵孔之下,隱藏著怎樣的悲傷,也不願意去了解那一層皮肉之下的靈魂究竟是什麽樣的色彩。就這樣保持著就好,就是這樣美好的畫麵,請讓這個世界繼續美好下去。


  顧家臣有時候會因為這樣的想法遭到嘲笑與斥責,你怎麽能被表麵的笑容和氣勢所蒙蔽?這樣的你注定了無法成就大事。可是顧家臣總覺得,他骨子裏是抗拒那種所謂的“大成就”的,且不說人生的道路永遠沒有盡頭也沒有頂峰,就是有,又如何呢?

  看淡世間繁華,隻不過徒留一腔寂寞。


  到時候又能否保證自己還能找到活著的理由呢?他樂意就這麽被美好下去,哪怕是欺騙呢。何況……這世上總還是有純粹的人。


  顧家臣發現他自己也變了不少。


  本來剛剛進入公務員係統的那個時候,耳濡目染了那麽多,他不知不覺就學會裝逼了。在什麽人麵前都想著我要裝個神秘,伴個大人物,講話彎彎繞繞,做事拖拖踏踏,生活假大空。常常莫名其妙地覺得煩躁,卻有不知道哪裏不對,每天上班明明沒什麽事做,但是總覺得很累,以至於看到個和他沒關係的尋常老百姓,都舍不得擺一個好臉色,總覺得心裏欠的慌。就算在自己的愛人麵前,也會習慣性戲去猜忌去懷疑。


  可是現在,被任嘯徐養在家裏當了這麽倆月的閑人,他本來以為會更難受,誰知道反而覺得更自在了。


  一個人在家裏,沒有了那樣的環境的熏染,能夠直麵自己的內心,能夠直麵他人的醜惡。他漸漸的覺得,有些事情並不能單純地去指責,這樣做如果是利益的驅使,倒也無可厚非。比方說,他現在是真正的,開始原諒他的堂兄了。他開始恢複了很早以前的那種想法,隻是覺得堂兄很可憐,他是那樣的身不由己。


  這就是傳說中的站著說話不腰疼麽?真不好真不好,顧家臣不斷的提醒自己,可是心中還是會覺得暗爽。仿佛往日的傷痛都化作了星光。


  誰不願意生活得自由自在呢。所以才會嫉妒特權的吧,有時候特權也是為了自由和美麗。


  這麽想著,好像周圍路過的白領,臉上那種職業的微笑,都變得真誠而美好了。


  穿過一樓大廳進電梯,一路上都有人跟任嘯徐打招呼。韓秘書是跟著司機過來的,接上他們又到的任氏,期間就一直坐在汽車的副駕駛上。


  顧家臣一直覺得,跟著這麽個總經理,沿途的氣氛可能會很壓抑。事實上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受,在電梯裏,還有人很關切的問任嘯徐是不是生病了,而且還問了他,旁邊這位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顧先生。把顧家臣弄得蠻不好意思,跟著任嘯徐到他的辦公室的時候,還臉紅紅的在那裏吐槽,說又不是沒有見過我,至於這麽問麽?


  任嘯徐看著他笑而不語,說之前他們不敢問,現在有機會了,難免會比較好奇。


  總經理辦公室當然不如任嘯徐先前的那個辦公室。顧家臣以為任常華那麽安排兒子,應該會給他一個什麽升級的過程,辦公室大一點再大一點,或者就一直推廣勤儉節約的套路,讓他一直呆在那個辦公室裏。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顧家臣又覺得,可能他男人一輩子也不會再在任氏擁有自己的辦公室了,他還想著,幹脆任嘯徐自立門戶,除去單幹,也不會沒有飯吃,他男人那麽厲害!


  可是,誰想到隻是單純的去度了個蜜月回來,他男人就一躍而升,成為了任氏的總經理。


  總經理這玩意兒其實說來也尷尬,就是董事長請來幫著他辦事的,辦得不滿意,隨時能被辭退。董事長當然是任常華,之前的總經理是誰顧家臣不知道,他沒有過問。現在是他男人了。


  於是一個上午,顧家臣就搬個椅子坐在他男人身邊,看著偌大的辦公室裏人來人往。任嘯徐聽事情或者簽文件的時候顧家臣都不好在場,他就轉著眼睛四下打量,看看這屋內富麗堂皇的裝飾。簽過一輪文件之後,就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會議,顧家臣陪著任嘯徐在旁邊,一開始還有人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後來會開到十一點,趙醫生死活闖進來個任嘯徐掛了個鹽水,不明真相的眾高管們才領會了,哦,這小子是少爺的護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