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季澤同眸底有一抹深深的晦暗。仿佛隕石在地上砸出了一道坑,深不見底,黑乎乎的讓人望而生畏。
“可是我在乎。”季澤同幽幽地說。
藍釉似乎覺得有點新奇地轉過頭看來他一眼:“哦?你在乎什麽?”
“我在乎他……結婚了。還生了孩子。”
“他為什麽要結婚?”
“家裏的安排唄。”季澤同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了的這個小孩,心說你怎麽連這個都還要問?你還太幼稚太年輕,圖樣圖森破啊!
“家裏為什麽要這樣安排?他又為什麽要同意?”
季澤同十分不耐煩,忍不住拿腳去踢中控,道:“政治聯姻……你不懂?你家裏就沒搞過?難道你爸不是娶的道上哪個大哥的女兒?”
“我爸不是啊!我媽媽是一個普通人,外公外婆都是普通人。”
季澤同覺得是他耳朵幻聽了,忍不住摸了摸耳朵。這孩子從他見他第一麵開始,就感覺得到他身上那股水晶一樣的通透的純粹。這是常年在國外日子清閑的國家生活,才能夠養出來的感覺,任嘯懷身上的感覺都沒他這麽濃烈,他畢竟是半路出家。
這種感覺說白了就叫幼稚。然而能夠如此單純而幼稚的人,僅僅是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足夠證明他的強大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原來這種人真的是有的。
“你想不想聽我爸爸媽媽的故事?不過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以後我找機會說給你聽。”
“以後?你覺得以後我們會再見麵?”季澤同不屑地問。
“山水有相逢。誰知道老天給我們安排了什麽樣的緣分?”藍釉笑眯眯地超了一輛車,後麵司機直按喇叭。
季澤同坐在車裏被抖了一抖,不由得問:“你開那麽快幹什麽?”
“你不是要吃飯?這兒去梅園有點遠,我開快點你不至於餓肚子嘛!”
季澤同“哦”了一聲躺回椅子裏,心下不由得一跳。他始終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像誰。現在他想起來了,這孩子像當年的任嘯懷。
八九年前,那個單純得如白蓮花一樣的任嘯懷。
那時候季澤同幾乎是見麵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
清麗如水,溫潤如玉。
他會陪著他去水池看錦鯉,他會抱著他在太湖石邊轉圈,他會跟著他一起看花溪那潺潺流水上漂浮的花瓣,聽他吟一句“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他會為他爬樹,以身上長疙瘩為代價幫他摘一把紅豆。他會在他練身段練得累了的時候,幫他按揉酸痛的肌肉。
他們都像蓮花。任嘯懷是白色的,這孩子是藍色的。然而白色更容易被汙染,因為太過幹淨。藍色是海洋的顏色,海洋能夠孕育一切生物,包容一切汙垢。
季澤同突然覺得天道不公,為什麽他的嘯懷必須忍受這樣的命運,而麵前這個孩子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還是說人生在世,不過是同人不同命,同命不同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他不是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嗎?所以他才會毫無顧忌地享受他的特權,享受他公子哥兒的生活,毫無顧忌地欺負人,毫無顧忌地揮霍……
可是為什麽當不公發生在他身上,還是會覺得不平,還是會怨懟,還是會絕望?
“你爸和你媽……是怎麽在一起的?”季澤同忍不住問。
“他們很小就認識了!高中……不對,初中就認識了!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從來沒有分開過?”
“沒有……如果出差不算的話。”
“出差算什麽分開!”季澤同忍不住吼道。
“哈哈,我媽媽有一次出差走了一整年呢!”藍釉把車開到天橋上繞了兩圈,又回到地麵,然後說。
“不過他們不容易啊……”藍釉興致勃勃地說,“不容易。我外公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有一次交易,印度阿三不講信用,交了貨不給錢,手下人找到我們,我爹出麵把他們老大給綁了,把錢要回來。誰知道那群混蛋不知好歹來報複……”
季澤同聽得昏昏沉沉。藍釉這孩子看起來有活力,車開得也有活力,一路上超車甩尾,把季澤同搖的頭暈,他本來有宿醉,差點沒吐。
“我媽媽那時候也急著立功,你知道吧,急著想讓我們藍家承認她。所以她就跑過去插了一腳,結果差點被逮住了,逃跑的時候遇到人家搶手堵截,差點沒把她打死掉。逃出來渾身都是血,醫生從她身上取出來五顆子彈,還有兩顆留在身體裏,取不出來了……所以她現在老是自嘲,說子彈卡在她腦子裏,所以思維轉不過彎來了!哈哈……”
季澤同忍不住冷哼一聲:“挺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都不容易啊!所以我說,你要是真心愛你的那個他,就不要計較他是不是結婚了,是不是有小孩……能在一起已經很難得了,你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一點,不是嗎?”
季澤同皺皺眉,心說這孩子話真的有點多。他真的是混黑道的嗎?怎麽和平時的黑道大哥完全不一樣?還是說這孩子是個奇葩,天生就一副扮豬吃虎的純潔模樣,背地裏藏了一個剪刀手愛德華?
“我第一次用槍,是我爸爸帶著我出去打兔子。冰天雪地的,兔子在哪兒都看不清楚,完全憑感覺,我開了十多槍,打中了一隻,那是我第一次用真槍……你知道歐洲挺方便,各國串門不用簽證,我們去瑞士,日內瓦,聯合國廣場門口的那個雕像,就是槍口打了一個結的那個。我問我爸爸,為什麽槍口打一個結,這樣堵上了不會爆炸嗎?我爸爸說,隻有一個國家強大到所有的槍口都能打一個結,外敵還不敢來侵犯的時候,人們才能過上真正的好日子……”
藍釉一邊開車一邊喋喋不休,季澤同突然覺得很不耐煩。他吼道:“你那麽喜歡歐洲,回來做什麽!”
藍釉啞然,愣了片刻,差點撞到一輛出租車。
“我怎麽知道……必須回來的時候就隻能回來呀!你幹嘛這麽煩躁?哦,對了,你還在和人鬧別扭。那你一會兒去看到二少爺,你也是這副嘴臉嗎?”
季澤同索性不理他了,心想這小子怎麽這麽羅裏吧嗦的,顧家臣就從來不囉嗦,隨便我怎麽欺負他!
藍釉開得極快,汽車已經碾過環線大道,進入梅園外麵的小路。一支支臘梅傲然盛開,藍釉不自覺地搖下車窗,聞著清幽的梅香。冷空氣夾雜著香味撲麵而來,把季澤同凍得一個哆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叫嚷著趕緊把窗戶關上。
藍釉隻得關上窗戶,對季澤同說,你這個學戲的怎麽一點情趣也沒有?多好的梅花啊,還開車?下車走著啊!
季澤同白了他一眼,揮著手叫嚷著趕緊開趕緊開。
顧家臣他們已經早在梅園的廳裏等候。他們訂的那個小廳,是個有點帶和風的地方,四麵都是木格門,外麵嵌著玻璃。已經十一點過了,餐桌旁邊燉著乳香四溢的鴿子,桌子上擺了一桌地道的川菜。
季澤同從門外進來的時候,顧家臣正夾起一片涼肚往嘴裏塞。任嘯徐坐在他旁邊,閉目養神。藍釉本著當了司機理所當然要蹭飯的心情,跟著進來了,顧家臣看見多了個人非常開心,連忙招呼他們坐,還讓經理再把菜單拿上來給他們多點幾個菜。
季澤同傲然地坐下,一邊接過綢裹的菜單,一邊看著吃得滿麵紅光的顧家臣道:“你終於踏上小白臉的道路了嘛!”
顧家臣本來已經被辣的滿臉通紅,所以臉紅也看不出來了。他正夾起一片石板牛肉,被季澤同這麽一挖苦,不好意思地把肉放回盤子裏。
對嘛!季澤同心想,這才對嘛,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才是他小季爺應該得到的待遇嘛!旁邊這個小子算什麽?話癆就算了,還一本正經地教訓他?昨天晚上還敢吃他的豆腐?!
任嘯徐終於睜開了眼睛:“什麽小白臉?”
“哼,”季澤同冷笑了一聲,“沒聽人家歌裏唱的嗎?你終於做了別人的小白臉,傍個富翁每天吃喝玩。我看你現在也差不多了,整天跟著他吃喝玩樂。”
顧家臣臉刷地就白了,一雙筷子提在空中不知道該怎麽辦,猶豫了很久,終於不好意思地把筷子放回桌上。
任嘯徐被季澤同不懷好意的言語刺激到,此刻終於說:“我說澤同,你不開心,就得攪得一整桌的人都不開心?”
顧家臣捏了捏任嘯徐的手,小聲說:“別這樣……”
“都跟你說了不要叫他來,你不信?活該被人削!”任嘯徐氣不打一處來。
“怎麽啦?說兩句怎麽啦?礙著你的小心肝了?你是不是特恨我啊,是不是想打我一頓?來啊,來啊!動手啊!”季澤同從桌邊站起來道。
任嘯徐悠悠一抬眼,突然閃電一般迅速地站起來,隔著桌子一把抓住了季澤同的衣領。身體在動手的過程中碰撞到桌子,碗筷嘩啦啦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