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汽車緩緩駛出長街,沒走多遠就是任氏大樓。


  任嘯徐下了車,顧家臣跟在他後麵走。這個點是下班時間,迎麵走來出去吃飯的三三兩兩的白領們,衣衫周整,妝容精致,看上去幹勁十足。顧家臣一邊看一邊想這商業氛圍跟他們那個機關單位的工作氛圍就是不一樣,看人家多精神?他們單位裏的,尤其是新進的年輕人,看上去都像是來玩的,都懶洋洋的。


  這個世界原來還有如此競爭激烈的一麵。顧家臣看著眼前走過的這些人,個個西裝革履,自信而恭謹,迅速而從容。他們意氣風發,積極向上,他們揮斥方,頰飛紅光。他們在天地間展翅拚搏,尋求自己飛翔的天堂。顧家臣覺得自己有點像槁木死灰一般,縮在自己的角落裏,毫無生氣。也隻有任嘯徐偶爾用欲火把他點燃。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夏蟲不可語冰,冬雪難言春陽。


  那些穿著高跟鞋的或者打著領帶的白領們見到任嘯徐走進來,都麵帶笑容地跟他打招呼,叫他“任經理”。任嘯徐也朝他們點頭致意,拉著顧家臣一路上了電梯。


  電梯裏也有一些吃過飯準備返回工作崗位的人,任嘯徐笑著跟他們介紹顧家臣,顧家臣心裏怦怦直跳,生怕他再說出一個什麽“賤內”之類的詞兒來,他還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好在任嘯徐隻是說,這是顧先生,我大學同學。


  電梯門開了。任氏大廈一共六十六層,任嘯徐的辦公室在三十八層。他拉著顧家臣步入走廊裏,一邊問:“你還沒來過我公司吧?”


  顧家臣小聲說:“來過一回。”


  任嘯徐“哦”了一聲,想了想,道:“你說那次,那次隻去了樓頂。我帶你看看我的辦公室。你以後要是有什麽急事,可以到這裏來找我。”


  他說著推開了一扇不大起眼的門,裏麵是幹淨整齊的一間辦公室,沒有想象中巨大的落地窗,沒有三百六十度全景的視野,就是一間很普通的辦公室。有一張強化壓製木板的,淡藍色,塗的有點塑料的巨大的辦公桌,一張人造皮的椅子。辦公桌上堆著文件,旁邊有一架書櫃,鎖著門。


  任嘯徐坐過去在椅子上轉了一圈,問:“怎麽樣?”


  顧家臣點點頭說:“還好呀。挺好的。”


  任嘯徐叫他過去,一把將他拉在懷裏,兩隻腳把椅子登到身後的玻璃窗前麵,指著遠處一角樓房說:“你過來看……你看那兒,那是咱們家。”


  顧家臣順著他所指的地方看過去,牡丹城鑲金邊的大樓隱隱約約,因為隔得太遠,從這裏看過去隻能看到一個點兒。但是反射的陽光依舊刺眼。顧家臣有些恍惚,因為任嘯徐跟他說,你看,那是咱們家。


  那是家,他們的家。


  顧家臣從來沒有去想過“家”到底代表什麽。人都說家是避風的港灣,可他沒怎麽覺得,他不管在家裏還是在外麵都一樣辛苦。在外麵,他得工作,得應酬,回家,對他而言跟工作和應酬差不了多少,家裏人永遠是審視和期待的目光,從來不允許他有片刻的放鬆和休息。陪父母吃飯有時候都成為一種敷衍。


  人情冷暖已經單薄成了一張紙,每個人都隻關心和自己的利益有關的那一部分,並且不會理解,不會包容。大家都據理力爭,相互擠壓,生怕被這個世界虧待了。


  一直以來讓他覺得真正有安全感,真正能好好休息的,從來就隻有這一個懷抱。就是現在從背後抱著他的,任嘯徐的結實有力的懷抱。顧家臣覺得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因為起碼他不會向自己索求什麽。他不會要求自己一定要把什麽事情做到多麽多麽好,他也不會嫌棄自己窩囊沒脾氣。他也不會把自己和別人家的孩子比來比去。顧家臣就那樣懶懶散散地站在那裏,那也是任嘯徐想要的全部的他。


  可是這樣的一個他,卻得不到家人的承認。


  顧家臣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總是不願意相信那個作為檢察官和好兒子而存在的他是不幸福的,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有人總是不相信跟任嘯徐在一起的他是幸福的。他們甚至都不相信他是幹淨的。他和任嘯徐在一起,他並沒有出賣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愛情。他也並不圖謀什麽,無論是權力還是金錢。


  就好像……就好像沒有人會相信,堂堂任氏公子的辦公室會是如此簡陋。他們心裏總是有一個落地窗戶加三百六十度全景的辦公室,他們總是覺得那個辦公室裏充滿了又白又美的大腿。可實際上,任嘯徐隻是在一扇普通的窗戶後麵辦公,他的辦公室裏隻有一個還算模樣齊整的男人,他會偶爾指著遠處的一角對他的男人說,你看,那是咱們家。


  人心早已不複古,美好早已不單純。


  韓秘書走進來問任嘯徐午飯怎麽辦,任嘯徐說,你拿兩個盒飯來。


  他轉過身去跟顧家臣說:“你也吃一吃我們這裏的盒飯,比你們檢察院的食堂好。”


  顧家臣偶然聽到“盒飯”這個詞,愣了一下,說了聲“好的”。他覺得特別不真實,因為任嘯徐在家老是吃得很誇張,他沒想到任嘯徐平時也會吃盒飯。


  盒飯很快送到了,顧家臣打開一看,的確很不錯,兩葷兩素還有一個配湯,湯裝在一個特製的紙杯子裏,飯菜的份量都很足,兩個大男人也能吃得很飽。顧家臣小農思想又發作了,他心想這麽大份量,女同事能吃得完麽?他忍不住就問了韓秘書一聲。


  韓秘書笑著說:“這個是大份的,大多數女同事會訂小份的。”


  顧家臣“哦”了一聲,低頭不語。任嘯徐看著他笑,他也不知道任嘯徐為什麽笑,大概嫌他死腦筋之類的吧。顧家臣趕緊埋下頭去使勁吃飯,忙了半上午他也餓了。


  “你這個經理一個月多少錢?”顧家臣一般扒飯一邊問。


  任嘯徐吃得很斯文,但是速度很快,他說:“經理啊……算年薪的,總有幾十萬吧,我也不清楚。”


  顧家臣差點一口飯噴出來,他咳了兩聲,好像受到了驚嚇。


  “你一年能賺幾十萬?”


  任嘯徐看著他的樣子,突然笑了,說:“怎麽,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樣,一個月三千五啊?”


  顧家臣低頭不語,又問:“你們公司有法顧麽?”


  任嘯徐一偏頭道:“當然有,哪個像樣的公司沒個法顧啊?”


  “你們公司法顧一個月多少錢?”


  任嘯徐道:“這個我不清楚,我得去問問財務部。怎麽,你想來我們公司當法顧啊?可以啊,反正你也是學法律的,我負責給你找老師,你趕緊把你那個什麽檢察院的工作辭了吧!”


  顧家臣道:“我也就是問問。你還聽見風就是雨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問:“對了,你爸爸的情人……是出車禍死的麽?”


  任嘯徐一驚,問:“你怎麽知道?”


  顧家臣扭捏了一陣,後來心想,反正這件事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的,就說:“我手上有個案子,是個累犯的……他犯的第一件事就是開車撞死了一個年輕男人。應該……就是你爸爸的情人。”


  任嘯徐突然停住了,一臉嚴肅地說:“你說清楚點。”


  顧家臣隻得把他怎麽得到那個案子,案子大概有些什麽內容,都跟任嘯徐說了,心想,這真是泄密啊泄密了!

  任嘯徐聽到“沈玉汝”三個字的時候,把手上的筷子一撂,臉色陰沉。


  “他真是這麽說的?”


  顧家臣點了點頭:“你怎麽了?”


  任嘯徐麵色鐵青,嘴角都在抽動,突然大吼了一聲:“韓秘書!”


  韓秘書應聲跑進來,任嘯徐一招手,他就走到任嘯徐身邊把頭埋下去,任嘯徐在他耳邊吩咐了什麽事情,然後有拉起顧家臣來:“吃好了沒有?吃好了就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顧家臣有點慌了,任嘯徐這個樣子不大對,他剛要問,又被任嘯徐阻止了。


  “沒事,你先回去。晚上我會回去吃飯的,你放心。”任嘯徐說著就出了門,韓秘書也跟著他走了,剩下顧家臣一個人在辦公室裏。他茫然地看著兩個人的背影,最後終於打算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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