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也不至於把你打死。”任嘯徐道。
他說完這句話,韓秘書拿著電話走過來跟他打了個手勢。任嘯徐起身出去接電話,
季澤同突然怔怔地看著顧家臣。顧家臣不解其意正要發問,季澤同已經先開口:“我說,你知不知道嘯徐平常都在搞什麽?”
顧家臣茫然搖搖頭:“不知道。”
“你都不打聽?”
顧家臣苦笑道:“我向誰打聽?也沒人告訴我。他和你最要好……你都不知道,誰還知道呢。”
季澤同眼色裏閃過一種擔憂:“我說你……你覺得這樣沒關係?”
顧家臣一笑置之,又關切地問季澤同:“你以後怎麽辦呢?”
爺爺走了,沒了避風港,你以後怎麽辦呢?
“我先出去避避風頭。反正我是不指望我家老爺子能理解同性戀什麽的。幾個哥哥還好,可他們也是要勸我結婚的……實在不行,大不了我和嘯懷去國外吧,天地之大難道沒有小爺的容身之處嗎?”
是啊,這個世界很大,顧家臣想。可大部分人的世界很小,包括他自己的。他大概這一輩子也不會出國了。他和任嘯徐的事情,一開始他也緊張了好一陣子,後來覺得反正能瞞多久是多久,任嘯徐要是實在要發作了,那時候……那時候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能一次性把問題解決了也好。
誰的人生沒有一道坎呢?同性戀這件事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坎,邁過去了,世界就清靜了。
任嘯徐走了半日沒回來。大約那通電話很重要。他最近事情非常多,昨天偶爾偷得浮生半日閑,忙著和顧家臣做了一個愛,今天更是一直忙到中午,若不是要參加老太爺的葬禮,顧家臣覺得自己恐怕也沒辦法見他一麵。可對他而言參加葬禮也是公事吧!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時間是為別人活著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遇到了麻煩。因為季澤同的爸爸出來的時候看見季澤同還坐在那裏,氣得滿臉漲紅,急著要趕他走。
顧家臣不忍心放他一個人走,於是跟著也要走。任嘯徐那時候還沒有回來,那三十多歲的人攔住顧家臣道:“您也要跟著去?”
顧家臣心想,澤同也算是我的好朋友,你們要趕他走,我為什麽不能跟他一起去?你們不要他我還要他,別把人都想的這麽絕情。
可他剛要走,季澤同就把他推了一把道:“你快回去吧,別給你們家嘯徐添亂。”
顧家臣還不明白。那三十多歲的人好意地笑著對他說:“您怎麽說是任先生帶來的人,我當然不好趕您回去。可是澤同是我家幺老爺子說了要他走,您看,我們的家務事,您犯不著插進來吧?你要是就這麽走了……太……”
任嘯徐這時候才回來,看見顧家臣站在門口,連忙過去問情況。三十多歲的人是季澤同的堂哥,說顧先生攔不住要走。任嘯徐隻能跟他解釋,說他有點忙,所以恐怕不能留在這裏吃飯了,顧家臣要和他一起走。
那人聽見任嘯徐這樣說,想了想,道:“罷了,反正你們留在這裏,老爺子們也是不好受。那我就不送了,任先生,您走好。”
任嘯徐點了頭,拉起顧家臣就往外麵走。季澤同已經走得遠了,顧家臣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著他,好像一個不留神他就要衝出馬路去尋死一樣。
直到他看見外麵的大路上停著一台車,任嘯懷的司機下車給季澤同開門,顧家臣才站住腳,目送那台車遠去。
任嘯徐的手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腰,推著他上了自己的車,才跟他說:“你放心吧。我哥哥的人,他自己會照顧的。”
顧家臣低了頭,喃喃道:“我不是……我沒那個意思。”
“那你是哪個意思?是個人你都要操心,你累不累?”任嘯徐沒好氣地問。
“我……那,澤同是我朋友,關心朋友不應該啊?”顧家臣的個性軟,本該理直氣壯的話也能讓他說得理虧似的。
“好,應該!”任嘯徐無奈地笑著道。他伸出手去揉了揉顧家臣的頭發,寵溺地看著他問:“怎麽,你不怪我了?”
顧家臣想了想,知道他是說他父母的問題,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於是低頭不語。說實話,要問他讚成不讚成,至今為止他也是不讚成那種做法的。可是要他表示反對,他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表示。該說的話那天他都說了,該發的脾氣該吵的架,那一天他們都發過了吵過了。他一直當任嘯徐是他的男人,是他的愛人,是兩個人要湊一塊過日子的那種。他們也確實在同居,在過日子。
這麽多年了,顧家臣一直努力地讓自己要了解任嘯徐。畢竟他們兩個人的家庭背景不一樣,成長環境不一樣,能遇見已經是老天開了一個大玩笑。他顧家臣是個普通人,本來應該走一條念書考大學找工作娶媳婦的康莊大道,莫名其妙被拉到任嘯徐身邊,他緩了這麽多年也算緩過來了,他認了。既然愛了,就要好好地愛。
柏拉圖說,如果愛,請深愛。但是由淺入深是一個過程,什麽樣的愛情也需要這樣一個過程。彼此需要磨合,需要相互了解,需要體諒和包容。
比方說任嘯徐很忙,顧家臣覺得他應該忙。他是任氏的少爺,那麽大的公司,就算安排了那麽多經理,一天到他手上的大事總有十來件,小事得有幾十件,都得他來安排調度,總跑不了的。他忙,顧家臣可以理解。
再比方說他的大爺脾氣,顧家臣也覺得那是正常的。生下來就被人眾星捧月地拱著,什麽都不缺,什麽都不怕,做什麽都隻需要說句話。這樣的人不被慣出大爺脾氣都難。顧家臣沒有那麽多奇怪的尊嚴和控製欲,任嘯徐什麽樣的脾氣他都可以忍。何況任嘯徐平時對他也挺溫柔的,挺寵他的。他自己發現不了,可旁人眼裏看得真切,說這輩子沒見過二少爺這麽寵著一個人。
這些都不是問題。這回的事情,雖然他非常不滿,也很擔心,但是任嘯徐大約真的是有他的打算。不管那是什麽樣的打算,他總不至於去傷害自己的家人吧?他是相信任嘯徐的,相信那個人的決策和手段。他隻是擔心自己的家人會給任嘯徐添麻煩,因為他是個大金主,沒有人能眼睜睜看著一桶金子擺在自己麵前而不去搶的。
說白了,顧家臣隻不過是害怕爹媽真的為了那麽點錢把他給賣出去。這太讓人心寒了。
人之所以為人,因為人有動物所沒有的感情。如果淪落到連這點基本的感情都沒有了,個打個的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兒,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再說這事兒要是真成了,他又該如何看待任嘯徐呢?買方和賣方誰更高尚?嫖客和妓女誰更高尚?他不可能隻責怪出賣他的父母,不去責怪買下他的任嘯徐吧?
所以說這事兒不管怎麽搞都是個爛攤子,顧家臣也隻剩下沉默罷了。
“澤同在幹什麽呢?”顧家臣岔開話題道。
“他不是剛剛被我哥接走了麽?你都看見了。”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咱們大學也是一個學校的吧。你說我畢業了考公務員,考研,你畢業了進你們家的公司,澤同他也和咱們一起畢業的,他在幹什麽呢?”
任嘯徐看了他一眼道:“他和你一樣的,你不知道啊?”
“啊?”顧家臣一時沒弄明白。
“我說,你不會真不知道澤同現在是體製內的人吧?”
顧家臣有點蒙了。
季澤同大學學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專業,叫“煙草專業”。他們入學的那一年,剛好R市的農大和C大合並了。本來R農大就是從C大分出去的,現在並過來,變成了C大農學院,季澤同就選了這麽個奇怪的專業。這個專業出來之後幹什麽呢?顧家臣想,跟體製內有啥關係?他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哦,煙草局。
那可是個肥的流油的部門。比檢察院肥了不是那麽一星半點。人家沒錢了就開著車上街上小攤小店地走一趟,發現一條假煙罰款一千塊,這些錢到最後進了誰的腰包大概沒人說的清楚。總之季澤同從來沒有缺過錢花。當然,之前他家裏會給,現在,大概任嘯懷也會給他吧。
隻是顧家臣有點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大約對他而言,要考一個公務員真的很難。季澤同一不複習二不考試,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進去的。反正他們有的是法子。這種事顧家臣也不是沒見過,他剛進檢察院的時候就聽說了,一個去年才進來工作的前輩,大半年都沒見他來報道,結果他才來了一天,省檢察院突然一紙調令就把人給調走了。人家上麵有人。
這年頭屍位素餐的人到處都是,吃不起飯的人也到處都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往今來都是如此。怨不得老百姓會抱怨,可是抱怨了又能怎麽樣呢?要生活下去就隻能硬著頭皮上。要是倒下了,就地刨個坑埋了,後麵的人會踩著你的屍骨繼續上。生活就是這樣一場前仆後繼。
他突然覺得老天爺真的是很不公平,多少人在小三小蜜小二奶的道路費盡心思,他卻能白白地撿到這麽個大金主。可是天地良心,他從前一直是希望自己能夠找個像樣的工作,安分守己地過完下半輩子。
可惜了人世間大部分人得非所願,願非所得。
攀高枝這種事情,他也就是做夢的時候夢見過。
也許是他自己太窩囊吧,就連飛上枝頭這種事,他也隻敢在夢裏才能想。他也沒有絕好家世,也不是曠世奇才,這個世界不需要他來拯救。他倒是有個身在官場的父親,有事沒事總給他灌輸些“萬般皆下品,唯有當官高”的思想,他就那麽聽著。
宦海之中風浪很多,浮浮沉沉不能預見,隻有富有精力再加上幾分黑心的人才能夠乘風破浪,飛黃騰達。在那千萬的官員之中,一個人必須既不太誠實,也不太急躁,也不太想有作為,也不太想求進步,不太敏感,也不太講良心,還要有後台撐腰,大概才能保證官運亨通。
也就是像任嘯徐那樣的人才能在這個世界呼風喚雨,他顧家臣不過是風雨裏的一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