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個工作人員手上套著黑紗,別著白花,看到任嘯徐的車開進來,趕緊迎上來幫著找位置。
顧家臣跟著任嘯徐下車,隻看到穿著黑色的人們來來往往,許多人帶著花圈,工作人員利落地幫著司機把花圈等物卸下來,抱穩了便向大堂魚貫而入。
殯儀館內滿是花圈,大的小的,掛滿了白底黑字鑲金邊的挽聯。
進入靈堂的時候,有人在顧家臣和任嘯徐的肩膀上也別上了白花。
老太爺的黑白照片擺在大堂中央,照片前麵是案幾和上香用的爐子。案幾旁跪著幾個黑衣素服的年輕人,大概是季家的晚輩。期間不斷有人進入靈堂,鞠躬,上香,家屬答禮,還禮……
顧家臣就看見那些跪著的晚輩們不斷跟人鞠躬。他們膝蓋下麵都鋪著黑色的墊子。告別儀式是十點半開始的,他們已經在這裏跪了有一個小時了。為首的一個看上去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往下一個年輕一點,再往下又年輕一點,男女都有。隻是唯獨不見季澤同。
韓秘書遞過來幾支香,任嘯徐拿了三支在手上,分了三支到顧家臣手裏,說:“一會兒你跟在我後麵去見禮,我上過香你就跟著上,知道嗎?”
顧家臣點點頭。
手裏的香纖細修長質地均勻,點燃之後火星圓圓的煞是好看,燒的也不快。顧家臣還沒有見過這麽好的香。他們家給長輩上香隻是圖個意想,都不會買太貴的,隻將就著路邊攤上五塊錢一把的香燭給祖宗點了。也不圖他們保佑個什麽。那樣的香自然不會好,拿在手上一會兒就能燒了一小半,跟著掉灰,蠟燭隻在外麵包了一層紅色,內裏都是白的。哪像老太爺靈前的蠟燭,通體紅色如凍石,外麵印著精致的金色螭龍。
任嘯徐莊重地走過去,朝著老太爺的照片鞠了三個躬,上了香,旁邊司儀小心地數著:“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屬答禮……”
那個三十歲左右的人便對著任嘯徐也鞠一躬,任嘯徐還禮,如此才算正式告別了。顧家臣有樣學樣地過去也拜了。那三十多歲的人抬起頭來看著他,一雙眼睛卻滿是疑惑。
“這位先生是哪家的人?怎麽我竟然不認識?”那人朝著顧家臣問道。
顧家臣一時噎住,不知道怎麽回答。任嘯徐走上來道:“這是我帶過來的人。”
那人眯起眼睛說了一句:“哦?”
任嘯徐解釋道:“這是我……”
“助理!”顧家臣馬上搶過他的話,“我是他的助理……”
任嘯徐眼裏閃過三分不滿,顧家臣權當沒看見。
“恕我不懂,剛剛來拿香的那位,是任先生的貼身秘書……如果您是他的助理,為什麽您不來拿香,要讓貼身秘書來拿呢?”
任嘯徐看好戲似的笑了一下。顧家臣想了想,解釋道:“那是我師傅……他怕我不穩重,所以讓我一概不要碰。”
“這我可不明白了。任先生,難道覺得先君靈堂上,是能夠帶一個冒冒失失的毛頭小子來見習的地方麽?”那人不滿道。
顧家臣頓時慌張起來,手足無措,後悔起自己的亂說話來。
任嘯徐湊近那人耳邊去說了一句什麽,那人馬上展顏,道:“原來如此。算了,您也是好意。”
說罷朝著顧家臣深鞠一躬。顧家臣連忙還禮。爾後便有人引著他們去休息區稍事休息,喝些茶,略吃一點什麽。中午是要留住吃飯的,特地請了寶光寺的素齋來。
顧家臣跟在任嘯徐後麵往休息區走。韓秘書早預看了一個座位,任嘯徐帶著顧家臣坐了,韓秘書立在一旁。
座位是四張黑色小沙發,圍著一張長方形的小桌子。人太多了,而省殯儀館也隻有那麽大,於是不敢用太大的桌椅。
“你剛剛說了什麽?”顧家臣又覺得自己說錯話不好意思,但是又有點好奇地問。
“沒什麽。我說這是賤內。”
顧家臣正喝水,彼時一口茶水噴出來,惹得周圍人都側目看他。他趕緊找東西來擦拭,韓秘書早拿了毛巾過來把桌子擦幹淨了,同時有人過來幫手擦幹了地麵。
顧家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這裏麵都是些上流社會的人物,氣氛儼然,讓人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恐怕讓人覺得無禮。他剛剛就是怕人家知道他們的關係心裏不舒服,才會急著遮掩,任嘯徐倒好,“賤內”什麽的都直接說出來了!
任嘯徐倒是混若無事地喝著茶,完全不理會顧家臣責備的目光。
“你幹嘛那樣說?”顧家臣不滿道。
“我怎麽不能那樣說?難道你說的就是好的?你沒看見人家已經不開心了。讓人說我任嘯徐帶著個新人跑到人家靈堂上去見世麵……這種事情,別說季家不開心,傳出去我的麵子往哪裏擺?”
“我……”顧家臣自知理虧,不覺低了頭,聲音細小起來,“那你也不應該說我是你‘賤內’什麽的呀。你說個表哥表弟的也好……”
任嘯徐悠悠道:“沒用。任家三代以內的直係旁係血親,沒有他們不認識的。”
顧家臣聽了這話覺得誇張,但是看到季家葬禮的排場了,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得暗自咋舌。他跟這個男人也快九年了,九年前他是鄉下人進城沒見過世麵,九年後他還是。
自己這八九年的日子還真是白過了啊!顧家臣自嘲地想。
內裏突然嘩啦一聲響,好像有許多杯子砸在地上碎開了的聲音。旁邊的人隻不過動作略微一停,便繼續吃自己的說自己的,隻是顧家臣忍不住把脖子往那邊伸出去。
任嘯徐不滿地看著他,有些嚴厲地說:“你今天怎麽這麽不安分!省一省,少給我添亂。”
顧家臣道:“我隻是在找澤同。他那個性子毛起來就要砸東西……”
接著又是“啪——”的一聲響,四座都沒什麽反應。那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已經很小聲了,又有點悶悶的,周圍的人好像都沒聽見一樣。顧家臣耳朵靈,聽見了,就問任嘯徐:“怎麽回事?”
他話音未落,內裏就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你滾,別在這裏丟我的臉!”
顧家臣嚇一跳,這是吵起來了?那裏麵是季老太爺的子女、孫子女們休息的地方,這會兒回因為什麽事竟然至於吵起來?
裏麵又說:“拉他出去!”
不一會兒,兩個黑衣黑褲,身邊直挺,像是當兵的人,拉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走出來了。那兩個人一鬆手,把那一團小身子往地上一撂,轉身又進了裏間。
那團小身子無力地趴在地上,緩緩挪動著站起來。顧家臣定睛一看,不是季澤同卻是哪個?
季澤同搖搖欲墜地走著,眼神茫然,每走一步路都像要倒下去的樣子。顧家臣趕緊跑過去扶住他,看見他煞白的臉上一個碩大深紅的手掌印,打得嘴角都是血。
季澤同第一次無力地靠在顧家臣身上。
顧家臣心裏一陣抽緊,扶住他的身子問:“發生什麽事?你家裏人打你?”
季澤同也不回答,隻是自顧自地拭去嘴角的血跡。顧家臣扶著他到任嘯徐坐旁邊坐下,季澤同拿了一杯茶來漱口,吐出來的都是血水。看來那一巴掌打得不輕。
顧家臣看了,也覺得臉上一疼,條件反射式的就問:“怎麽你們家嘯懷不來?”
季澤同苦笑道:“他還敢來?來了隻怕要被我爸爸一槍打死。”
任嘯徐道:“那也不至於。最多也給他一巴掌讓他滾。咱們兩家要是打起來,那可有得看。”
季澤同麵無表情地說:“也是。我爸打死誰也不會打死你們任家的大少爺。”
任嘯徐問:“你家人什麽態度?”
“你不都看見了麽?”季澤同又是一陣苦笑,“讓我滾。”
顧家臣嚇一跳,道:“那你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我爸都開口讓我滾了……難道我還能賴著不走?他會把我給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