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顧家臣就那麽呆到天黑,任嘯徐等不及了派人來催,他才被領著上了來接他的車。


  中秋迫近,皓月將圓。清輝落地,華燈初上,把大半個城照得渾然如同白晝。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城市在星輝月華中自在繁華,這座城市裏每天都有人離開,每天都有人降生,新城代謝,生老病死。人類便是這樣一代推著一代往前駛進。


  顧家臣回到牡丹城的公寓的時候,任嘯徐正在吃飯。桌子上擺著不知道什麽肉做的肉排,黑胡椒滿室見香。任嘯徐見到他走進來,就問他吃不吃。


  顧家臣卻愣在那裏,半晌,說了一聲:“啊”


  任嘯徐停下刀叉來問:“怎麽失魂落魄的?”


  顧家臣低著頭喃喃道:“季澤同的爺爺……走了。”


  任嘯徐眉頭一皺:“走了?什麽時候?”


  “今天下午。澤同剛回去沒一會兒就……咽了氣了。”


  任嘯徐偏著腦袋想了什麽,又轉回來跟顧家臣說:“你……你也不要太難過。”


  顧家臣心想,碰到這樣的事情誰能不難過呢?那還不是個陌生人,任嘯懷結婚的時候,他陪著澤同,曾經和老太爺朝夕相處過的。那樣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如今溘然長逝,音容笑貌宛在耳側,叫人怎能不悲傷?

  任嘯徐叫他坐下來,讓人給他端了晚餐來。顧家臣拿餐刀割著那肉,放一塊進嘴裏,隻覺得味同嚼蠟。


  “這件事會怎麽辦呢?”顧家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什麽怎麽辦?”


  “老太爺不是走了麽?可季澤同他們全家人都在北京呢。我聽老管家說他們會回來一趟,有一個告別儀式什麽的。季澤同他們全家人都要回來麽?”


  “能回來的應該都會回來。得看他們家的安排。你知道,他家的人不一定都有空。”


  顧家臣不言語了。他知道季家是在朝為官的,具體什麽官顧家臣也不知道,反正看季澤同素日那個無法無天的囂張樣子,這官兒總不會太小。貴人終歸是事忙。


  可是難道連自己父親,或者爺爺的葬禮都不參加麽?

  盤子裏的肉排才吃了兩口,任嘯徐很不滿意,說你不能這麽樣小口的吃,本來也沒什麽食欲的,吃這麽小一口,嚼兩下又飽了。顧家臣回過神來,認認真真地開始吃那塊排。吃著吃著,就覺得胃裏暖暖的,麵頰也燒起來,他有些奇怪,就停住刀叉問:


  “這是什麽肉?”


  任嘯徐喝了一口紅酒,道:“你不是吃過?想不起來了?鹿肉。”


  顧家臣抬起頭看了任嘯徐一眼,後者隻是悠然地喝酒。聽到“鹿肉”兩個字,他的臉頰騰地紅了,若飛彩霞,若醉美酒,嬌豔欲滴,煞是好看。


  任嘯徐笑著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道:“你看你……一塊肉,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效果。以後可以天天吃。”


  顧家臣心中悲傷難過,身體卻很渴望愛撫。他捏著刀叉的手遲遲不動,低眉垂目,目中星星點點,仿佛若有光。任嘯徐的手觸摸過的地方如同有火在燃燒,燒的燎痛。


  顧家臣一抬起頭來,任嘯徐早就收了手,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似乎很稀奇。那目光很是灼人,顧家臣有點不知所措,急忙抓起一杯紅酒放到嘴邊,解渴似的大口喝掉。他喝得太急,到最後被嗆住,別過臉去猛烈咳嗽起來。


  任嘯徐無奈地笑著給他拍著後背順氣。


  “你那麽急幹什麽?又沒有人和你搶!像你這樣喝,一會兒就醉了。”


  顧家臣咳過之後,就軟軟地靠在他肩上順氣,一邊說:“醉了就醉了吧。我難過,正好睡一覺。”


  任嘯徐拿餐巾擦了嘴角道:“那就去睡吧。”


  顧家臣有些猶豫,眼睛盯在任嘯徐身上,不知道在看哪裏。他有點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就是遲遲不見他動身去睡。


  任嘯徐突然會意,溫柔地攬住他道:“好吧,我陪你做一點餐後的消化運動。”


  說著就一把將他抱起。顧家臣也不掙紮,就由他那樣抱著,像抱公主一樣將他搬進臥室放在床上。


  任嘯徐拉開領口,鬆了袖口,三兩下就把襯衫脫下來扔到一邊。


  顧家臣也很主動,不等任嘯徐動手,他自己就把自己的衣服脫掉了。任嘯徐過去拉住他的皮帶,顧家臣利落地一腳踢掉被拉到腳踝的褲子。


  前些日子顧家臣受了傷,兩人幾日不曾溫存,如今這一來一去,無異於天雷勾動了地火。任嘯徐沉吟一聲壓上去,就款款地顛鸞倒鳳起來。


  顧家臣難得殷勤,任嘯徐樂得受用。一個回合之後他便輕鬆地躺在床上,看顧家臣在他身上忙活,自己一隻手枕在腦袋後麵,一隻手扶著他的腰從旁協助。欲孽合歡,直至精疲力竭。


  事畢,夜已深沉。窗外滿天星輝,星子們呼朋引伴,繞著皓月,如同一麵銀盤,周圍灑滿銀沙。


  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顧家臣早起上班,去了一趟檢察長辦公室,誰知這個平日裏一向來得最早的檢察長竟然不在。他隻得回了辦公室看卷宗,卻不知道該拿那案子怎麽辦。


  快到中午的時候,任嘯徐打電話來,問他在哪兒。


  “我在上班啊。”顧家臣道,心想,真是奇怪,又不是周末,我當然要上班,怎麽突然這麽問。


  電話那邊短歎了一聲,爾後道:“算了,我去接你。”


  顧家臣莫名其妙:“有什麽事?”


  任嘯徐無語地捏了捏鼻梁,這小子怎麽這麽不懂事?昨天是他回來說“老太爺走了,要開個告別會”,今天他倒問起“有什麽事”來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大概二十分鍾到你那裏,你出來等我。你穿的是什麽?”


  顧家臣低頭一看,道:“製服啊。怎麽?”


  “……算了,我給你帶著車上換吧。”


  顧家臣隻得收了東西到門口等著。沒多久任嘯徐的車就到了,車身漆黑,司機也是一身黑色。他幫顧家臣拉開車門,顧家臣鑽進車裏,看見任嘯徐也是難得的一身黑色,連領帶都是黑的。


  任嘯徐拿出給顧家臣準備好的葬禮禮服,顧家臣一邊七手八腳地往身上套,一邊問:“咱們這是去幹什麽?”


  任嘯徐麵無表情地說:“季老太爺的葬禮。你忘了?是你告訴我有告別儀式的!臨到你又忘了。”


  顧家臣恍然大悟,又覺得難以置信:“今天就開始了?”


  任嘯徐沒好氣地說:“難道還要停屍七天嗎?”


  說起葬禮這個東西,顧家臣心情挺複雜。昨天一天他好難過,和任嘯徐做過之後才緩解了。今天早上起來,刻意不去想這件事,心情才好起來。


  他每次都會不自覺地想到自家爺爺的葬禮,風水師傅看了,說死在半夜,連綿小雨,得停夠一十五天,否則家宅不寧。


  一連念了十多天的經,顧家臣隻覺得折磨煞人了。最後父親還不肯火化,硬要抬著棺材裝著人上山裏去埋。陰雨綿綿下了足足有半個月,山路早已泥濘不堪,有的地方還有塌方,路都走不穩。讓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爺爺安葬完畢。


  “季家的人都回來了?”顧家臣不可思議地問。


  “昨天晚上連夜都回來了。”


  顧家臣“哦”了一聲便低著頭不說話了,偶爾看向窗外。


  任嘯徐看顧家臣滿臉憂慮,以為他擔心季澤同因為和自己哥哥在一起的事情被家人責罵,就說:


  “你放心,他們在這邊不會留很久的。道別儀式開過老太爺就該送回北京了。”


  顧家臣聽了心下一驚:“怎麽還要回北京?”


  任嘯徐失笑,道:“老太爺好歹也是那個銜兒上的人,立過不少戰功。他走了,總得身上蓋著紅旗給人瞻仰瞻仰吧?咱們這裏的告別儀式隻是為親友開的,真正的告別儀式得去那邊開呢。”


  顧家臣嚇一大跳。聽到“身上蓋著紅旗”幾個字,他人都蒙了,不知道怎麽理解。這一陣還沒緩過來,就看見前方人煙混雜,武警特警都出動了,裏三層外三層把半條街都圍得水泄不通。惹得路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交警對這條路進行了交通管製。任嘯徐的司機給攔路的警察看了請帖,才開著車駛了進去。


  街上除了穿深藍色和綠色製服的人,不見一個閑雜人等。顧家臣抬頭,隻看見窗外烏壓壓一片黑色車輛,把省殯儀館外麵半條街都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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