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九月是開學季。


  在父母的強烈要求下,終於妥協,放棄鄰省A大填了C大的顧詩華,於七月底收到錄取通知書。日曆翻到九月的時候,她便收拾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在全家人的親自陪同之下,到C大報道了。


  顧家臣幫妹妹提著東西。他才從C大畢業沒幾年,踏進校門之後,哪兒是哪兒他還是輕車熟路的。新生入校程序他也還記得。


  先拿著錄取通知書去綜合樓報道注冊;然後拿著注冊單去隔壁行政樓大廳裏領取軍訓用品,包括軍訓服和膠鞋;接下來要去體育館排隊照相,照片由學校統一打印分發;最後是照著新生手冊的安排去尋找自己的寢室。


  床單被套盆桶水瓶,都是學校配發好的。每名新生有藍綠相間的格紋單人床單兩條,兩斤重棉被一床,四斤重棉被一床,嫩黃色和嫩綠色被單每種一床,人造棉枕芯一個,與床單配套的枕套兩條。床上有配好的棕墊和墊被。陽台上是藍白相間的條紋花樣塑料桶和塑料盆,還有藍色水壺。


  C大的學生宿舍現在已經普遍是四人間,條件好的還有單獨的陽台和廁所。床都在上鋪,傳統意義上的下鋪已經沒有了,下麵都是書桌和儲物櫃和鞋櫃,另外在宿舍的門口兩邊還有兩排儲物櫃。


  因為有顧家臣這個“前輩”“學長”的帶領,顧詩華很順利地辦完手續入住寢室。她的寢室在二樓,剛好能夠擺脫底樓的潮濕,又不用走很多路。顧詩華自覺非常幸運,跪在上鋪鋪床的時候和哥哥不斷說笑。


  每年迎新的時候,也是唯一的允許男生進入女生宿舍的時候,畢竟行李那麽多,男生都是勞動力。顧家臣驚訝地發現詩華寢室的管理老師竟然是他新生時候的管理老師,大喜,拉著老師敘了半天舊。顧爸爸一聽,果斷從兜裏掏出兩包玉溪來塞老師手裏。


  那老師不好意思地說,我一個女人要這個做什麽。顧媽媽趕緊拉住她道:“嗨,拿回去給你老公抽呀!”


  管理老師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看著周圍新生們朝氣蓬勃的麵孔,顧家臣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學校每一年都會迎來新鮮的血液,這些孩子在這裏走完他們青春最後的,也是最美好的一程,在這裏他們可以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神采飛揚。


  顧家臣不斷跟妹妹說,一定要珍惜大學這四年,非常寶貴。因為四年之後,他們就要像垃圾一樣被傾入社會之中,到時候誰沉誰浮,就不是能力說了算,也不是財力說了算,也不是家庭說了算……那就是命運說了算。


  忙了一上午,顧家臣帶著家人去學校外麵比較好吃的一家餐館吃過午飯,爸爸媽媽就先回去了。他帶著詩華熟悉校園。


  其實詩華之前也來過,不過那時候她正在準備複健和複習,緊張得不得了,看見了也跟沒看見是一樣的。如今終於擠過獨木橋,來到大學的殿堂,心情自然是不一樣的。


  顧家臣問妹妹:“沒能去A大,你心裏遺憾麽?”


  顧詩華抬頭看著校園大道旁邊那一顆顆茂密的梧桐樹,樹冠如蓋,陽光穿透樹葉打落在地上星星點點。


  “沒什麽呀,C大也挺好的,”詩華掬著一捧陽光微笑著道,“起碼我每個周末還能回家看看。有得必有失嘛。”


  可是這樣,你永遠也無法嚐到獨立的滋味了……顧家臣心裏想。他和詩華,從小到大都是由父母安排的,基本上沒有自己做過決定。就算有些事情看上去是自己做的決定,那也是父母暗自灌輸的結果。


  不過詩華說得也對,有得必有失。她才剛剛闖過生命中第一個坎兒,如今正是獲得新生的時刻,喪氣話還是不要說了吧……一個已經步入社會,已經失去夢想和激情的哥哥,還是不要過分影響了正在上升時刻的,生機勃勃的妹妹。


  顧家臣從C大南門進入校園,先到的是南苑。銀杏的葉子還是碧綠的,在夏末和風的吹拂下,扇麵一樣的樹葉風鈴般打著旋兒。銀杏樹三五成行,綿延不斷,從石青色的泊油路兩邊伸展開去,像列好的士兵一樣,隊伍整齊而漫長。


  遠處的靜遠湖閃著粼粼波光,平靜的湖麵下仿佛有成群的鯉魚冒頭呷食,又仿佛是翻騰的蛟龍擦麵而過。


  仙子踏水,淩波微步。羅衫飄忽,十步一昧。


  “對了,爸爸又升職了,你知道嗎?”顧詩華踏著柏油路兩邊青青的草坪,一邊朝著靜遠湖走去一邊說。陽光明豔,顧詩華並沒有打遮陽傘。


  “哦?他不是才升過職麽?”顧家臣被陽光刺得有點睜不開眼,所以隻盯著路麵走。


  “對啊,上次你還在醫院呢……傷都好了吧?那時候忙著請客吃飯,好久都沒去看你。”


  顧家臣點點頭道:“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心裏卻想,還好你們都沒來看我,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怎麽住上貴賓病房了?怎麽出院了也不說一聲?怎麽沒回去住呢?

  “聽說是因為堂兄的關係,堂兄不是給人當秘書麽?他在他老板麵前幫爸爸說了幾句話。後來他們那邊缺人,就直接把爸爸給調過去了……”


  顧家臣默默地聽著,詩華說爸爸這次運氣非常好,那位置的要求剛好卡在他身上,他們整個單位上就他一個人符合標準。再加上堂兄吹了東風,草船開出去,箭嗖嗖嗖地就來了。


  數月之內連升兩級,父親隻怕是睡著了都能笑醒。


  “那挺好呀……反正他老抱怨自己是什麽懷才不遇什麽的,現在升上去不正好?他也終於能開心了吧!”


  詩華卻歎了一口氣,道:“唉……我看他呀,高興歸高興,可是一點也不知足。以前當科級幹部的時候,總是說,哎呀,我要是能升上處級就好啦,我這輩子都知足了!現在升上處級了,又嚷嚷著,老子是生不逢時!再年輕幾歲,再努力幾年,局級都能當!你說我們該怎麽說他!”


  顧詩華模仿能力很強,學起父親的語調神態來惟妙惟肖,惹得顧家臣一陣猛笑。笑過了之後,又拿出大哥哥的架勢來說:


  “都說五十而知天命,咱爸也五十好幾了,再晚熟也該懂事了。你管他想什麽。”


  “我隻是覺得他這樣不對啊!你說說,他從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土農民,讀了幾年書,變成一個肚子裏有兩滴墨水的教書匠;又從一個不招人待見的教書匠,混成一個政府的公務人員;從一個小小的辦事員,爬到副科級,又爬到正科級,現在還爬上了處級……已經很不容易了是不是!就他那個樣子,就咱這個家底,打死我也不相信他能爬成個局級!你說說他是不是癡人說夢啊?”


  顧家臣笑道:“算了,你小時候還想當宇航員呢,還不是天天掛嘴邊上!能不能是一回事,還不允許老爺子有個想頭麽?”


  顧詩華聽了這話,側過頭來狐疑地看著哥哥道:“哥……我總覺得你變了呢!以前最反感爸爸說這些話的可是你呀!現在是怎麽了?”


  顧家臣撓撓頭道:“大概好多天沒聽見他嘮叨了,所以……耳朵癢癢了吧!”


  顧詩華不屑地看了哥哥一眼,“我看你呀,就是犯賤!人家嘮叨你你受不了,人家不嘮叨了你又想,受虐狂!”


  顧家臣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一邊和妹妹聊天,心裏一邊想:爸爸怎麽會又升職了?以前他逮著個機會,一定會拉著全家人開大會,出謀劃策打仗一樣的,想要把那職位謀下來。如今怎麽冷不丁的就升職了?就憑他那個爆炭脾氣,一張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怎麽會連連高升?

  不要告訴他那是上麵不拘一格降人才了,他才不相信呢!


  晚上家裏照例開大會,地點在三伯父家裏。


  會議重點在於慶祝顧爸爸第二次升職,會議將一並討論升職後顧家整體人脈資源變動,以及如何為下一代們更好的鋪路的問題。


  會議由顧三伯主持。


  到會的有:顧老大一家,代表人物是顧家臣的姑媽和嫂子,堂兄因工作問題缺席;顧二伯一家,代表人物是顧二伯和二伯母;顧三伯一家,代表人物顧三伯和三伯母;以及顧家臣一家,代表是顧爸爸顧媽媽和顧家臣。


  會議中,顧三伯首先對顧爸爸升職表示了由衷的祝賀;然後認真追述了顧家上三代的曆史,著重強調了顧家臣的太祖“知縣老爺”的地位,並且重點提出了外太祖“教書先生”職業承前啟後的重要作用。


  緊接著,顧三伯梳理了顧家三代以內,直係旁係血親之中,在體製內混飯吃的人物名單以及他們所在的單位和所任的職位。


  工商行政管理部門有人,政府部門有人,自從顧二姐和顧家臣考取公務員之後,公檢司法部門也有人了!人脈覆蓋麵積逐漸擴大,涉及範圍愈漸廣泛……顧三伯講得豪情萬丈唾沫橫飛。


  會議肯定了顧家後代們前仆後繼、奔向體製內的這種執著追求的精神;鼓勵了顧家臣抗住冤枉和暴打,一心為顧家謀發展的偉大精神;並且確定了顧家臣的侄兒侄女們的培養方案!努力讓顧家朝著更高、更快、更強的奧運目標不斷前進!

  顧家臣聽得昏昏欲睡,頭上血管不斷跳躍。顧詩華老早就拉著姐姐們躲進屋內去聊女孩子的私房話,留下客廳一屋子的人討論“新時代顧家戰略發展問題”。


  長輩們一個二個麵泛紅光,尤其是臨近退休的顧爸爸還老樹發新芽,數月之內連升兩級,這件事讓顧家長輩們看見了人生無限的希望!什麽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我呸,應該是老夫聊發少年狂才對嘛!


  左牽黃,右擒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啊!


  會議接近尾聲的時候,顧媽媽突然跟顧爸爸說了兩句悄悄話。顧爸爸聽了,想起來什麽似的對顧三伯說:


  “三哥,咱們幾兄弟裏麵你是個最有主意的!我們有件事要問問你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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