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任嘯徐揉著他的頭發,道:
“沒什麽啊……這沒什麽。我媽一生氣就口不擇言,她這一輩子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現在連你這麽好脾氣的人都被她得罪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是她的錯。你有什麽錯?”
顧家臣聽了這話,覺得心裏暖暖的。好在還有這個人在身邊,不然這滾滾紅塵如狼似虎,他該怎麽辦呢?
“可她是你媽媽,她……”
顧家臣說著說著又止住了。他想起了父親常常教育他的話: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她是你媽媽,她說什麽都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
顧家臣突然發現他之所以會這麽激動,並不完全因為任嘯徐和沈氏吵架。他是在無意識之中把沈氏和他的父母重疊了。
若是他的父母……他們會怎麽樣呢?
沈氏拿花瓶砸他……那爸爸呢?爸爸會不會拿煙灰缸打他?媽媽呢?會拿鍋鏟麽?還有妹妹,妹妹會怎麽想他這個哥哥呢?顧家臣記得前段時間詩華還講過她高中的一件事情,說是有一個男生寢室出了一對同性戀,於是整個寢室的其他六個人完全不願意回寢室睡覺,因為覺得很惡心。
現實永遠都是這樣骨感。
他呆在任嘯徐溫暖的懷抱裏太久了,以至於有時候竟然會忘記了這段感情是世所不容的。不管如今的腐男腐女聲勢如何浩大,在人們的內心裏,深藏的那個角落,永遠都會認為同性戀是髒的,是爛的,是下賤的。他們永遠會朝他們投擲鄙夷的目光,永遠會在背後毫無顧忌地詆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沒有幾個人能夠體會這樣的切膚之痛。那種世所不容,千夫所指,萬目睚眥的痛。整個天地一片洪荒,要麽炎然灼人,要麽冰冷刺骨,極目所見全是一片水深火熱,讓人忘記了自己緣何要出身在這個世界上。
就好像美國頒布《解放黑人奴隸宣言》是在1862年,但是至今為止,種族歧視都沒有消除一樣。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尚需努力。路漫漫其修遠兮,須知任重道遠!
看著麵前蒼茫一片的水聲月色,顧家臣突然有點想哭。他一轉身,把頭埋在任嘯徐的肩膀上,抱著他想要流淚,卻發現自己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任嘯徐隻是靜靜地抱著他,呼吸平緩,臂彎堅實,像一座牢不可破的城堡,固執地守護著他們的愛情。任嘯徐天生就帶有這樣一種少爺脾氣一般的固執,他想要的東西就要得到,不惜一切,不擇手段。他從小就活得出挑,所以能夠不管世人誹謗。
倒是任嘯懷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他趕緊安慰了沈氏半晌,親自把母親扶回房間去,又守著她吃了兩片安眠藥,扶她躺下,關上燈,才默默地退出來。
季澤同還留在任嘯徐的房間裏,他看著安執事喚了值夜班的傭人來,把任嘯徐的房間打掃幹淨,另換了一個花瓶過來,仍舊是插了幾隻百合花。待一切都收拾停妥了,他又把任嘯懷讓進來,才安靜地關上房門離去。
任嘯懷看著季澤同苦笑,道:“你何苦跟著他們來瞎鬧!”
季澤同笑著說:“有好戲看為什麽不看?”
任嘯懷臉上略帶疲倦,他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對著季澤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他出了房門。繞過主樓,來到任嘯徐書房的休息間,關上門,他才又問季澤同道:
“你剛才沒說什麽話吧?”
“沒說什麽。怎麽——”
任嘯懷冷哼一聲,道:“我媽消息挺快,你們一進門她就知道了。那麽生氣,估計嘯徐在房間沒少說她的壞話。”
季澤同眼神閃過一絲光,道:“難道那房間裏有竊聽?”
任嘯徐冷冷道:“不止他的房間,我的房間也有,連我爸爸的房間都有。”
季澤同明白了什麽似的,道:“難怪嘯徐和你媽媽關係這麽差。她也太過分了——”
“這算什麽。他有張良計人有過牆梯。你還不知道能我那個弟弟有多狠?這屋子的竊聽,先都會傳到他的人手上去,過濾一遍,再以細微的差距傳給我媽——剛剛那些話可是他故意說給我媽聽的,這是存了心要氣死她!”
季澤同懶洋洋地臥在休息室的躺椅上道:“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又沒興趣。”
他說著一隻手勾住任嘯懷的領帶,一把將任嘯懷拉到自己身邊來,雙手扶上他的肩膀,含情脈脈地問:“這屋子該不會有竊聽了吧?”
任嘯懷不屑地笑了,道:“我還沒那麽無能,讓她竊聽到這兒來。”
季澤同吻上了他的唇,撬開他的牙齒,糾纏他的舌頭。深吻之後,他趴在任嘯懷胸口問:
“你們這宅子裏,到底有多少是你的人?我以為你一心向著你媽媽呢——孝順兒子演得真好。”
任嘯懷長歎一聲,沉吟道:“其實,這宅子基本上沒有我的人。”
季澤同有點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任嘯懷無奈地笑了,繼續說道:
“這屋子說到底都是我爸爸的人。安執事就不說了,傭人司機老媽子……都是聽我爸的,次一等聽嘯徐的,再次也不會聽我和我媽的……你知道,自從出了那件事,我爸就再不讓我媽碰嘯徐了,說她太狠毒,教壞我一個就好了,別再教壞我弟弟……我媽這輩子老是意氣用事——當初她想著送我出國鍍鍍金,拿個漂亮的文憑,好鎮得住那些老臣舊部。誰知道我爸爸比他更有招,早早的就帶著嘯徐進公司,把一幫老臣的心都收服了。我現在空降下來,隻有幹瞪眼的份兒。好在我媽,她別的事情都做錯,隻一件事做得對,就是死乞白賴當了正妻,還給我爸生了兩個兒子。要不然,任氏哪裏有她的容身之地……”
任嘯懷一句一句的說,季澤同就一句一句的聽著,並不搭話。直到任嘯懷突然捧起季澤同的臉,一本正經地問他道:“說實話,澤同,你恨不恨我媽媽?”
季澤同隻是嫣然一笑,回答道:“那不重要了。”
此時此刻,有你在我身邊,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任嘯懷又無奈地垂下手道:“可是我恨。”
季澤同微微抬了抬眼皮,“有的人就是有本事,讓全世界的人都恨她。”
任嘯徐接話道:
“是啊,全世界的人都恨她,然後她還活得好好的,你說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我覺得好不公平。你說她這一輩子害了多少人?若不是她,蘇姨不會抱著雲三兒跑路,吳家不會家破人亡……若不是她,你我不會生生分開,我也不用和莉耶結婚,莉耶更不用被關在這宅子裏給我生孩子……若不是她,爸爸的情人不會死,他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心如死灰,更不會遷怒於我……你說說我媽造了多少孽?她怎麽能,怎麽能——
“算了,歹人長命。”任嘯徐無力地說。
季澤同突然撐起身子來說:
“其實我恨她。我有時候恨不得她死——對她而言那不過是自己兒子的一段感情,可對我而言,那是我的一生。她就這麽把我毀了……可她是你媽媽,我下不去手。世間事往往都是這樣,你恨一個人,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她死。可就是下不去手。這就是孽緣。”
任嘯懷突然感歎道:“也許是我上輩子欠了她的吧。她這輩子說不定是來收債的——我們大家都欠了她的債。”
她上輩子八成是放高利貸的。這最後一句話任嘯懷沒有說,他忙和季澤同接吻,手指熟練地幫他寬衣解帶。
能活得像季澤同真好,瀟瀟灑灑,敢愛敢恨,不管有多麽痛苦的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明天太陽照常升起。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任嘯懷有時候也很想放下一切,可是他發現他沒有那個天分。他恨沈氏,而且他發現自己越是恨沈氏,就越能在她麵前裝乖兒子。他要在沈氏對他深信不疑的時候殺她一個措手不及,讓她永遠記住那種背叛的痛楚——這是他的報複。
思緒到這裏戛然而止,任嘯懷已經進入了季澤同的身體。那緊繃到窒息的快感讓他無法繼續思考。理智完全退散,所有的動作隻剩下了那一下連著一下的重重的撞擊。房間裏彌漫著男性的氣味。季澤同在他身下輾轉承歡,目光嬌媚如同暗夜開放的玫瑰。
有些人活得好像很頹廢,可他們的心裏有一種外人完全無法攻破的堅韌,季澤同便是如此。他愛一個人,可以風雨無阻,生死相隨,一諾千年。
任嘯懷覺得他這樣的堅韌,簡直可愛到了可恨的地步。季澤同的眼神看著他,空泛慈悲,包佑一切,讓他生出一種毀滅的衝動。
如果得不到,那我們就一起去死吧!阻礙我們的人,我會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休息室的窗戶上掛著紗簾,擋得屋內一片朦朧。屋外月光愈發清練,照在任家大宅那一片粼粼的湖泊之上。
湖邊是兩具重疊的身體。
顧家臣的背抵在銀杏略微粗糙的樹幹上,一條腿跨在任嘯徐的腰際,另一條腿顫抖著踮起腳尖,讓他能夠更好地進入自己。空氣悶熱潮濕,湖麵已經蒸騰出一片霧氣,迷迷蒙蒙籠罩在他的身邊。就像他此時此刻的意識一樣。
任嘯徐深深淺淺地拍打著他的身子,兩人都被快感衝擊得潰不成軍,顧家臣僅剩的一點理智還在惦記著:
“嘯徐,怎麽你們家園子裏……都沒有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