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小季爺麵無懼色,眼睛像一麵鏡子一樣直接的把沈氏的目光返還回去,還附加了三分挑釁。
沈氏麵無血色,隻有眼珠子珍珍發亮,表明她不是一具蒼白的屍體。看見沈氏大發脾氣,顧家臣的心跳得厲害,心跳聲咚隆咚隆像打雷一樣響徹耳際,他的雙手十分不安地抓住任嘯徐的胳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季澤同的目光挑釁太過,沈氏直起的指尖顫抖著,突然往後一仰,像是暈倒了一樣。她的助手趕緊從後麵扶住她,沈氏才沒有倒在地上。
任嘯徐看見沈氏暈倒,也激動地往前一跨。他的手臂勾著顧家臣往前也帶出去了一步。顧家臣被這一帶,又有點失去重心,於是幹脆整個人倒在任嘯徐懷裏。
懷中突然沉重起來,任嘯徐才猛地想起母親那一巴掌。顧家臣的臉還紅腫著,任嘯徐氣不打一處來,冷冷朝母親道:
“裝什麽暈倒。我勸您一句,眼不見心不煩。”
沈氏疲憊地按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臉色蒼白,額頭上都起了汗。一個扶住她的助手趕緊跟任嘯徐解釋說:
“不是的二少爺,夫人她最近身體真的很不好。沈氏集團……”
沈玉妝突然喝止道:“你閉嘴,跟你說了不要亂講話!”
任嘯徐會意,意味深長地說:“哦……我說哥哥怎麽這麽晚都還沒睡覺,原來您拉著他去解決娘家的事情。沈氏集團怎麽了?前陣子我還見著舅舅了,和爸爸有說有笑的,不是好好的麽?”
“你閉嘴!”沈氏厲聲道。
“哦……對了,我聽說舅舅也在外麵養了不止一個!怎麽,您的娘家人就可以,婆家人就不行麽?”
“你舅舅養的那是女人!你要是喜歡女人,隨便你養幾個,我都不管,可他不行——你打量我不知道同性戀是怎麽回事麽?仗著不會懷孕,是個男人都可以亂搞!”
季澤同聞言爆出了一聲響亮的嘲笑:“喲,嘖嘖,這還真是會罵人呢,在場的不在場的都罵遍了……”
任嘯徐額頭上都爆出了青筋,一突一突的,在他懷裏的顧家臣看得觸目驚心。
“行了,媽,您貞潔。要不怎麽和我爸才睡了一晚上就嫁了呢?您不就是仗著自己會懷孕麽?”
沈氏像被人戳中痛處一樣,雙手捏得緊緊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她突然抓起落地鍾旁邊一個琺琅質的花瓶,直直地朝顧家臣砸過去。
那花瓶有一米高,長身細頸,插著幾隻香水百合。任嘯徐抱著顧家臣往旁邊一躲,花瓶砸在顧家臣腳邊,立馬碎了一地,藍色和金色的碎片夾雜著水花四下散開,幾隻素淨的香水百合死屍一般躺在水泊中。
任嘯徐氣得長歎一聲,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顧家臣就有點受不了了,他被打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疼;剛才幾個趔趄,撐的腿也隱隱地疼起來。砸過來的花瓶碎開之後那一地的水泊,就像水漫金山一樣淹沒了顧家臣的思緒,那一瞬間他仿佛被漩渦拉住了,不由自主地就推開了任嘯徐的手,跌跌撞撞衝出門去。
季澤同不由得叫了一聲:“顧家臣——怎麽跑了?”
顧家臣仿佛沒聽到一樣,撞過沈氏身邊的助理,拖著那條有些跛的腿,直往電梯跑去。
剛巧此時任嘯懷來了。他好像是放下公事過來的樣子,本來就心事重重。看到顧家臣撞出去,心裏覺得好生奇怪,又看見沈氏站在任嘯徐房間裏,她和弟弟像兩隻剛剛經曆肉搏的鬥雞一般。地上又是水又是花瓶碎,一片狼藉。抬起頭,卻發現季澤同看戲似的立在沙發後麵,婷婷如蓮。
任嘯徐看見哥哥來了,冷笑一聲道:“得了,您的心肝寶貝也來了,要是您不介意,我得去追我的心肝去。”
說完擦著沈氏和任嘯懷中間的那條縫,追著顧家臣的背影跑了出去。
他追出去的時候,顧家臣已經上了電梯,電梯門飛快地合上,安執事站在電梯門口無奈地衝著任嘯徐搖頭。
好在樓層不高,任嘯徐轉身就往樓梯跑,腳踩在樓梯的地毯上發出一聲聲快節奏的悶響。
顧家臣像看了一場慘烈的戰爭片一樣。那砸碎的花瓶仿佛不是一隻花瓶,而是一個被重狙爆了頭的人,肢體四分五裂,腦漿濺了他一臉。顧家臣呆呆地倚著電梯壁,整個人像傻掉了一樣。
隨著叮咚一聲響,電梯門應聲開啟。大廳裏此時空空蕩蕩,隻有頭上的水晶吊燈白花花晃人眼。顧家臣拖著沉重的步伐穿過大廳,把那扇粉白色刷金邊的大門推開一個縫隙,瘦弱的身體像貓兒一樣從縫隙中擠了過去。
灼熱的空氣迎麵撲來,像要把顧家臣壓碎燙熟了一般。
任嘯徐跑下來的時候,正看見大門邊人影一閃。他知道顧家臣跑出去了。
安執事已經先他一步跑到大門邊,恭敬地替他拉開大門,任嘯徐衝出去,門外是一片茫茫夜色,月華慘然落在大地上,那霜白的月光隻不過加重了夜的黑。
好在門前守望的兩盞燈還算亮堂,任嘯徐就著那燈光四處張望,看見右手邊閃過一道白色,他便像離弦的箭一樣射出去,追著那道白光跑了。
顧家臣在沉重悶熱的空氣裏前行。已經是八月,天氣熱得怕人,他才出來沒兩分鍾,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濕透。頭發一縷一縷黏在額頭上,就像剛被水潑過一樣。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還是眼淚。
他的心裏壓得慌,那感覺就好像當初考研落榜的時候一樣,覺得全世界都對他失望了。
他想做個好孩子,讓父母滿意,讓祖國人民放心的好孩子。聽話、乖巧、機靈、踏實,一步一個腳印,卻又能更上一層樓。他不希望看到爸爸媽媽因為他吵架,因為他成績不好而吵架,因為他性格懦弱而吵架,因為他不如別的小孩子那般優秀而吵架,因為他照顧不好詩華而吵架……
現在算什麽?爸爸媽媽吵架就算了,連嘯徐也為了他和沈氏吵架……他又不是石油戰略資源,為什麽總是能引發戰爭呢?
顧家臣的胸口一起一伏,他必須大口地呼吸才能緩解腦袋裏沉重的壓力。他跑得其實並不快,但是周圍卻呼呼然似有風聲。顧家臣埋著頭隻顧往前衝,像一匹受驚的小馬駒,跑得心無旁騖,隻想借著擦身而過的風帶走回憶裏的傷心和陰暗,以至於他連身邊跟著兩條黑色人影也沒有發現。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腳下突然聽見嘩嘩兩聲。一陣冰涼沒過腳背,從涼皮鞋的縫隙中灌入,顧家臣才發現自己兩腳已經踩入水中。舉目一看,麵前一片波光粼粼,潔白的半月倒映在水中,水波一圈圈蕩開去,割裂了他黑黝黝的影子。月影搖晃,人影斑駁,如夢如幻,淒豔迷離。
旁邊兩條人影已經準備要衝過來,看見顧家臣驟然停步,他們才停止了動作。看來他並不是要投湖,隻是不小心衝進水裏了。
那湖水清淺,剛剛沒過腳踝。顧家臣的第一反應是:完了,這雙鞋可是真皮的,泡了水就毀了。
突然背後有人箍住他的腰,任嘯徐濕潤的呼吸聲抵在耳邊,顧家臣聽到他正微微喘息。
“你沒事往水裏跑做什麽!”任嘯徐語帶嗔怪,“我還以為你要舉身赴清池呢,嚇我一跳。”
顧家臣有點恍惚,手緩緩抓住任嘯徐的手臂,感受到他的溫度,好一會兒才喃喃說:“我在你眼裏,就那麽脆弱麽?”
任嘯徐聽到他的回答,鬆了一口氣,道:“你說呢?”
顧家臣歎了一口氣道:“嘯徐……你能不能不要和你媽媽吵架?我不想看到你們因為我……吵起來。”
任嘯懷緊了緊手臂,似乎有點好奇地問:“為什麽?”
“因為……”顧家臣本來想說因為他希望能夠婆媳和睦相處,不過他馬上意識到任嘯徐一定會得了便宜還賣乖,所以及時收住嘴,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任嘯懷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捏著他的臉逼他說,顧家臣憋紅了臉一個字也不願意吐,到最後還是任嘯徐撐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道:
“那是個老妖怪,就喜歡拿我出氣。我們吵架可不是因為你——你還不知道她麽?什麽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她都能跟我吵一架。你擔心什麽。”
“可是你們老這樣見麵就吵架,要吵到什麽時候?而且,今天明明就是因為我——”
“胡說,才不是因為你!我媽罵我,因為我是同性戀。要是沒有你,也會有張家臣王家臣李家臣……時勢造英雄,時勢造基友……”
顧家臣聽了也忍不住要笑,但是心中滿是悲涼:
“可偏偏是我啊!要是張家臣王家臣,那還好;李嘉誠——隻怕你媽媽巴不得他和你在一起!”
是別人那還好,可是,偏偏是我——為什麽這種事情老是找上我呢!顧家臣覺得好生委屈。
同性戀怎麽了?他知道同性戀當中有很多濫交的情況,可是濫交的又何止同性戀,異性不是一樣?說什麽懷孕不懷孕,沈氏她也太小瞧計劃生育這項基本國策了!說到濫,妓女妓男嫖客的生活更濫……怎麽他們看妓的眼光都沒有看自己來得厭惡?他顧家臣雖然是同性戀,不過他從小到大就隻有任嘯徐這麽一個男人,不想有,也不敢有別人!就現在的女孩子結婚前也談過三五個男朋友,這算什麽!憑什麽這麽說他!
顧家臣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他忍不住在任嘯徐麵前抱怨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