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事情果然沒完。
吃飽喝足的顧家臣和藍釉兩個正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程憶周突然推門進來了。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步伐較之前有些許淩亂。他盯著藍釉和顧家臣道:
“我們要給雲三少爺接風,澤同訂了蘭園。一起去吧。”
藍釉一聽就開心地笑了,拉起顧家臣興高采烈地說:“好啊,蘭園這麽厲害的地方,咱今天也去見識見識。”
顧家臣聽到“我們”三個字,又聽到了季澤同的名字,心想那今晚上R市的各種二代三代們該齊聚一堂了。他跟著任嘯徐倒是很少見其他人,因為很多人任嘯徐根本不屑見。
程憶周說完轉身就走,藍釉拉著顧家臣緊隨其後。還沒走出幾步,顧家臣就收到了任嘯徐的短信,叫他到蘭園等候,要給一個人接風洗塵。
藍釉笑嗬嗬地問顧家臣:“喲,誰發來的呀?”
顧家臣細聲說:“是……他發來的。”
藍釉聽了,笑得更歡了,道:“哎喲,這可真是多此一舉,難道二爺不知道你在這兒?難道二爺不知道程公子和雲三少爺也在這兒?還這麽眼巴巴地通知來……怕你被拐了不成?有我在還怕你被拐走,真是讓人傷心……”
顧家臣聽著藍釉的一字一句,心中驟然升起一股煩悶,少有地板起了臉,冷冷道:
“藍釉……你到底是替誰辦事的?”
藍釉被他這樣冷不丁一問,倒是一驚:“……你想問什麽呢。我們這樣的人,從事的是服務行業,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自然是誰給錢我們就替誰辦事啊。”
顧家臣道:“那嘯徐也算是你的大主顧了。既然你是服務行業,總得有點好態度吧,背後這樣說三道四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藍釉聽得一愣。
顧家臣好像變成了工作時候讀起訴書的那個檢察官同誌,說話哐鐺鐺的,雖說不重,卻擲地有聲。他看顧家臣的眼光突然變得有點飄忽不定,質疑當中帶著三分難以置信兩分出乎意料。顧家臣觀察力敏銳,則還是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分的終於得逞。
說那麽多不就是想逼我開口麽?我現在口開了,我倒要看看你接下來究竟想耍什麽花樣!
大家都愛說一個詞叫做潛移默化。一個人的轉變往往是在不知不覺間發生的。久在蘭芷之室則不聞其香,久在鮑魚之肆則不聞其臭。如果此刻顧家臣的靈魂脫離身體,在空中觀察自己,他自己也一定會嚇一跳的。
他竟然為了維護任嘯徐,開始和外界的勢力作鬥爭了。
他進這包廂就覺得奇怪,那莫如賓怎麽好死不死偏偏找了藍釉來當見證?他顧家臣和藍釉又沒有什麽交情,他挨打之前甚至都不認識這個孩子。這是為什麽呢?
危險將近的時候,人會用動物的本能來保護自己還有進行反擊,這種情況下理智往往會退居二線。所以刑法裏才會有自衛這一說。
顧家臣顯然是嗅到了危險了。從藍釉的身上,還有從那個雲紫苑的身上。甚至,連程憶周的身上都攜帶著那樣一種氣味。
莫如賓為什麽要找藍釉來?因為他手上能夠抓住的關於任嘯徐的把柄,就是任嘯徐為了顧家臣去收拾了那幾個動手的警察。而處理這些警察,是藍釉動的手。
顧家臣心中不由得一陣冷笑。
莫如賓說是隻吃個飯,還裝出那一副大受打擊之後聽天由命的樣子來,醉醺醺地說了那麽一番話……到頭來不過是演戲。
這還真是個鴻門宴,自己不知道哪裏露出什麽馬腳沒有。
藍釉自始至終都盯在他身邊,此人是敵是友尚且難以明辨。今天他又說了那麽多話,擺明了是想趁著自己單獨赴宴的時候挑撥離間。若不是顧家臣久居虎側,早練就了一身逃命的敏銳直覺,恐怕還真發現不了他的意圖。
“咱們二爺還不知道你在這兒?這真是多此一舉”……這話表麵上看起來稀鬆平常,並沒有什麽大不了。藍釉其實是想告訴他,你別以為二爺很相信你,你的一舉一動他都監視著,你不過是他手心裏的一隻小鳥,這輩子隻要有他在,你就別想逃出生天。
愛情這個東西,非常的脆弱。尤其是背負了太多的愛情。顧家臣和任嘯徐的這段情無疑是很脆弱的。這群家夥看中了這段情,起先是利用了任嘯徐對他的寵愛,現在又利用了他們感情脆弱的一麵妄圖打擊……俗話說陰謀是愛情的敵人……妨礙人家談戀愛是會被驢踢死的。
真是一群不擇手段的混蛋!
顧家臣一言不發地跟在程憶周的後麵,和藍釉並肩而行。他能感覺到藍釉的目光不是飄向他這邊,那目光極為複雜。藍釉本來就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人,顧家臣也懶得琢磨他。雖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但是利用別人感情這種事情他絕對不能原諒。
何況是利用任嘯徐的感情……那是他顧家臣活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的全部!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就聽說R市名車甚多。前段時間任嘯懷的婚禮,各路名車傾巢出動,把華爾道夫的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可惜了那場麵他還沒看到。
這回的場麵卻異常低調,低調但是極其華麗。蘭園的停車場是R市最隱蔽的停車場,沒有之一。顧家臣他們算是來得晚的一批了,停車場內已經是豪車雲集,舉目四望黑壓壓的一片。黑車自古就是官家和富豪的代表,超跑這樣的東西玩樂的時候才會開出來,大多數時間也就是停在自家的車庫裏。
顧家臣看到了季澤同那輛賓利,也看到了任嘯徐的普爾曼。旁邊的車位上,悍馬就有好多,邁巴赫也不少,最外層的防火門底下還停著好幾輛加長款。連帶著雲三坐過來的這一輛,估計全市叫得出名字的加長都在這兒了。
蘭園的奢華是非比尋常的。這些車也不一定就是來應他們這個局的。程憶周打頭陣,雲三走在他後麵,顧家臣和藍釉遠遠地跟著。這蘭園的花廳倒是有點兒像季家園子。
繞過回廊,就是一處木雕的大廳,四麵環水,帶點漢唐風格。鏤空雕花的木頭裏都貼了玻璃,方便空調設備的使用。走到廳裏,入目的是一排排的低矮的案幾,案幾前麵就地擺著墊子,大家席地而坐,頗有古風。那感覺就有點像古時候皇帝宴請群臣的宴會場。
戲做得挺足,連擺盤斟酒的服務生都是穿了唐風羅裙的女人,個個塗的滿臉雪白,點著櫻唇,拖著蓮步,梳著高髻,攢著大花。
雲三是主客,坐主位,在最裏麵的位置,麵向大門。
季澤同和程憶周是陪客,坐右起第一。任嘯徐坐在左起第一,他看見顧家臣走進來,一個眼神把顧家臣招到自己身邊。藍釉在左起第二,這個位置是雲三親自點的。餘下一些人各自擇位而坐,端上來的酒杯子竟然是像模像樣的青銅色三腳爵杯。
能來的人都是平時來慣了的,也不覺得有什麽,端起杯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就敬起酒來。先敬了主客,再敬了主人,然後論身份地位一個一個地敬下來,輪完一圈兒的時候,一部分人臉上已經有了醉意。
過場走完了,大家就開始找自己的圈子。紅二代的是一塊兒,官二代的又是一塊,官二代裏混政治的在一塊兒,混商業的又是一塊兒。任嘯徐他們幾個自然是一個圈子的。顧家臣不方便插嘴,端著酒杯一點一點地抿酒喝。
這群人心機都太深,每一言每一語聽上去都像是在打哈哈,其實每一個字都暗藏玄機。言談之間親疏敵友都甚是分明,自己人一聽就明白,但外人卻一分也聽不懂,隻以為他們在打哈哈。他們之間的交流就像是有一種特殊的密碼一樣,生生與外界隔絕。
那些對話就算是錄下音來,反複研究,恐怕都猜不到他們說的究竟是什麽。這樣的交流才算高明,那些古代什麽畫沙燒紙之類的方法,完全不值一看。
顧家臣當然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顧家臣很好奇,為什麽這樣的一個場合,任嘯徐要帶著他呢?為什麽像這樣的一個場合,任嘯懷不來呢?
任嘯徐又進入了他聚會時候的那種狀態,不時搭一兩句話,大部分時間是在聽。好像總是遊離在交流之外,卻又時刻掌握著每一句信息。
程憶周似乎有點激動,說著說著還拍了桌子一掌。他似乎和雲三在爭執著什麽,季澤同打著哈欠懶洋洋地勸他不要激動,任嘯徐則是伸出手去碰了他的肩膀一下。
這應該是吵起來了,顧家臣心想。他能感覺到程憶周和雲三之間微妙的氣氛,畢竟他也是過來人。
讓他來猜一猜……雲三這是回來借勢來了吧?要說西南,講“權”這個字程家是大頭,講“錢”這個字任家是大頭。如果有錢有權,東山再起並不難。任嘯徐麵無表情,說明他並不反對借勢給雲三;程憶周態度激烈,大約是希望雲三急流勇退,不要再和他兩個哥哥們起衝突……
站在程憶周的角度來講,當然覺得雲三應該激流勇退。爭鋒相對,那就要打破頭,弄不好死無葬身之地。退下來安分度日,說不定人家大發慈悲,還能給你一條活路。相愛的人自然會希望自己的愛人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來,其他的怎麽樣都好。
可惜有的事,不由人。雲三想借勢再起,大約也是被逼無奈……雲爺已經年逾耄耋,說走就走了。到時候留下他們孤兒寡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後果不難設想……
顧家臣覺得挺爽的,冷眼旁觀人家的愛情和命運,竟然是這麽爽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