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顧家臣這半天一直都心神不寧。


  任嘯徐就那樣頭也不回地走了,顧家臣也不知道他會怎麽處理自己的堂兄。平日裏關於工作的事情,他們兩個都是很自覺地點到即止,從來不會出現“後宮幹政”的情況。


  顧家臣本來以為那樣劃清界線會比較好,誰知道出現了這樣的事。他卻根本不知道任嘯徐會怎麽處理公事,這會兒連個參考都找不到。


  其實說到參考,也不能說沒有。顧家臣知道得比較清楚的,就是那幾個動手打他的人。那時候他傷得還很重,精神都恍恍惚惚的,任嘯徐整天陪著他。有一次一個年紀不大,長得很陽光的男孩子拿了一疊照片來給任嘯徐,顧家臣隻偷偷地瞟到一眼。


  那上麵是一些斷肢。有手有腳,還有手腳一起的。


  顧家臣看過刑事案件的現場照片,對這樣的東西見怪不怪。任嘯徐不是很喜歡看到傷口,隻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那時候顧家臣還不清楚是什麽情況。直到他聽說那幾個人“畏罪潛逃”了,才明白過來。


  顧家臣的心裏突突地跳,心想,那畢竟是自己的堂兄,就算他幹了再狠毒的事情……下場也不至於此吧?

  剛開始看到的時候顧家臣還沒覺得怎麽樣,可如今他越想到那些斷肢的照片,就越覺得觸目驚心。馮霖說他背後的那個人是“活閻羅”,他當時還沒什麽感覺,現在越想越覺得心跳加速,冷汗也冒出來。


  顧家臣忍不住給堂兄家裏打了個電話。


  電話想了幾聲之後,他嫂子接了:


  “喂?”


  “嫂子?我是家臣。”


  “哦,家臣啊!你怎麽樣?身體好點沒有?”


  “好多了……”


  聽到這裏顧家臣微微鬆了一口氣,嫂子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事情的樣子。


  “家臣,你怎麽想起來打電話過來了?找你哥哥你打他手機啊!你不是知道他私人的號碼麽?”


  “哦……我,我不找哥哥。我就是打電話來問問嫂子好不好,”顧家臣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有點尷尬,急忙找話題,他想到嫂子也是懷孕的人,就問,


  “嫂子,你身體還好吧?”


  “你說我啊……也不就那樣。”


  “聽說害喜害得有點嚴重?哥哥知道麽?”


  “他知道。你哥哥平時難得在家,他工作那麽忙,哪裏有空來操這份閑心?我自己好好養著就是了。難為你想著我,還特地打電話來問……真是謝謝你了家臣。”


  “應該的……嫂子,哥哥他工作還順利吧?”


  “還行吧,怎麽了?”


  “……寒暄嘛!我主要是問問嫂子……那就這樣了,我掛了。”


  “好的,拜拜。”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陣的忙音,聲音在顧家臣耳邊“嘟——嘟——”地轉悠。顧家臣拿著電話好半天沒動靜,好像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電話放下來,對著窗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堂兄家看起來好像一派太平……


  可這件事應該不會這麽簡單吧。任嘯徐整人,和季澤同的手法完全不一樣。季澤同是屬於那種偶像派的,他要整一個人會大庭廣眾,勞師動眾,最好是大家都能看到,恨不得錄下來拿到電視台去播放,可他這麽打注定了不可能幹得很出格。而且他也不怎麽記仇,打過了,打爽了,也就忘記了。


  可任嘯徐是實力派的,他要整一個人,是真的可以讓這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消失掉,事後不會有人問起,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哪種更恐怖,想想就知道。


  顧家臣心裏直發抖,他打了堂兄的電話,是通話忙。雖然平時也常常是這樣的情況,可他聽不到堂兄的聲音,始終覺得不安。最後他還是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問她有沒有空,有空的話去堂兄家裏看一看。


  媽媽還笑著回答:“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才和你姑媽約了,大家一起去公園散步呢!”


  顧家臣聽了心裏才算踏實了一點兒。別的不說,堂兄和姑媽的感情非常好,有什麽事情都會第一時間給姑媽說。既然姑媽還有心情出去散步,那麽堂兄的也一定不會有事——至少暫時是沒事的。


  今天沒事……明天呢?顧家臣心裏忐忐忑忑,坐立不安,他覺得在這麽下去自己一定會瘋的。


  還是等嘯徐回來問問他吧……是怎麽樣總要有個信兒吧!不然自己睡一覺醒來,就看見嫂子和姑媽在自己麵前哭訴說堂兄不見了……他真的非瘋了不可!

  顧家臣怔怔地看著窗外,遠處是美領館的樓頂,距離太遠所以小得像指甲蓋一樣的彩旗點在空中,旗杆隱隱約約像一根線。窗戶關得死死的,風吹不進來。外麵是烈日當空。


  天氣一定很熱吧,顧家臣想,他在努力給自己找點想頭,不然心慌得很。


  高考的考分已經下來了,詩華考的出乎意料的好,在全省都能排得上號。填誌願的時候她在C大和A大之間猶豫了很久。家裏人都讓她填C大,因為離家近,而且人熟地皮也熟。A大在隔壁省,從距離來講自然是比C大遠,但是也沒遠多少,坐動車的話不到兩個小時就能回來。詩華想讀的那個專業A大是全國第一。為這件事情家裏爭執了很久。


  顧家臣又回想起他高考時候的事情,任嘯徐跟他說,“你要是考不上,我養你一輩子”。


  顧家臣把頭倚在病床的靠墊上,心想,他應該不會做讓自己很為難的事情吧……他說要處理堂兄,頂多是給個下馬威,自己想的那種結果肯定不會出現的!又想了想任嘯徐平日裏對他的疼愛,顧家臣更確信了他不會那麽無情,心裏才好受起來。


  發了這半天的呆,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


  季澤同說他要來醫院,到現在也沒來。


  聽說任嘯懷在外麵買了房子金屋藏嬌……澤同每天都在做什麽呢?現在任嘯懷已經回來了,他總不至於再出去渾三渾四了吧?以前他都是陪著爺爺在季家園子裏,現在他也不能回家了……他整天都幹些什麽呢……


  想著想著,看護就走進來了,跟他說:“顧先生,有位季老太爺要見您。”


  顧家臣這才想起來,季老太爺說要來看他。他剛剛想了那麽多,把這事兒還忘到地中海去了。這大中午的,炎天暑日,季老太爺還在這個時候過來,也不怕中暑了!


  顧家臣讓看護趕緊把老太爺請進來。


  季澤同離家的那日,老太爺發了很大的脾氣,差點把手中的拐杖都敲斷了。顧家臣還記得那時候老太爺的威勢,讓人簡直不敢直視。可這次他看到的,卻是一個蒼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


  老管家在後麵推著輪椅進來,季老太爺坐在輪椅上。他的精神看上去還算飽滿,可是身體卻沒有了先時的健朗,兩隻腳無精打采地蹬在輪椅的腳踏上麵。


  顧家臣看得都呆住了。他沒想到一個人衰老起來竟是這樣快。


  他連忙起身要去迎接,一邊說:“季爺爺,您怎麽來了!”


  季老太爺看了他的表情,有些無奈地朝他微微一笑,道:“我怎麽不能來?先前不是打過電話說要來了嗎?”


  老太爺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看到空空的病房,眼底裏有些失望,又轉向顧家臣說:

  “孩子,我聽說你傷得挺重。看了電視,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報道。所以就想親自來看看。你好些了吧?”


  顧家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手臂,道:“好多了,謝謝您還惦記著我。”


  他心裏也知道季老太爺不是惦記著他,是惦記自己的孫子。老太爺大概把澤同會去的地方都轉遍了吧?現在又轉到他這裏來。早知道就打電話叫澤同過來的,好歹讓老太爺看他一眼……


  澤同本來也說他要來的……他會不會是知道老太爺要過來,所以特地躲開了呢?老太爺特地挑一個中午的時間,大概是想避開尋常的時間,免得季澤同躲著他吧,誰知道多考慮了一分,爺孫倆恰好就錯開了。


  這真是天意弄人。


  顧家臣不由得又撓了撓手臂。昨天晚上打過針的地方有點癢癢的,又像是發炎了,又像是過敏了,又像是受傷的傷口在長新肉,那感覺挺奇怪。


  季老太爺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就問:“孩子,你是不是手臂上不舒服?”


  顧家臣“嗯”了一聲道:“昨天打了一針,打針的地方怪怪的。”


  季老太爺聽了,就讓老管家上去給他瞧瞧。老管家從前是軍醫,後來被派給老太爺當貼身看護,也順便當起了管家,跟了老太爺幾十年了。


  上過戰場的軍醫最擅長處理的就是外傷和發炎感染。老管家翻起顧家臣的袖子來看了看,就說:


  “沒事兒,天太熱有點發炎,還有你可能吃了點發物。”


  顧家臣皺著眉頭道:“我沒吃什麽呀?我禁得挺嚴的……”


  說著說著就覺得更癢了似的,又伸手去撓,老管家趕緊按住了他的手,說:

  “不能撓,我給你看看能上點什麽藥吧。現在的孩子身板真是弱,這麽點傷口也能發炎了。你要是上戰場啊,哪兒還有命活著回來!”


  顧家臣聽了又低了頭。老管家從病房隨配的醫藥箱裏給他找藥,找了兩種藥膏出來,混在一起給他塗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顧家臣覺得好了很多。


  老管家擦完了藥,卻沒有立刻鬆手,想起了什麽似的拉著顧家臣的袖子,盯著他的肩膀看。


  顧家臣覺得奇怪,就問:“怎麽了?”


  那老管家愣了一愣,說:

  “哦,沒什麽,我想一想這藥配得對不對……這是個老方子了,以前在越南叢林的時候,藥太緊缺,我們就用兩種草藥混在一起來防治蚊蟲叮咬,還有治療發炎的傷口,現在的藥膏這兩種裏麵含有那成分……老了,記不清楚了……”


  老管家說著就幫顧家臣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來,指著那兩種藥膏說:“要是還癢就這樣兌了擦,一天不能超過三次,知道嗎?”


  顧家臣乖巧地應了一聲:“嗯,我知道了管家爺爺。”


  老管家聽了,就像爺爺疼孫子一樣,不自覺地拍了拍顧家臣的頭,說了一聲:“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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