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顧家臣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貴賓病房裏。


  就是前不久季澤同服毒之後呆過的那一間。床頭那張白色的小桌子上放著一把水果刀,上次季澤同住進來的時候他用過的。那刀子手柄上的雕花他還認得。


  顧家臣發著燒,看周圍的影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那小刀他看得特別清楚,可是周圍的一切都像顏料兌了水一般,濃濃的一團。


  他的身體卻一點疼也感覺不到。


  其實之前他還醒過一次,迷迷糊糊地要水喝,喝了兩口又睡過去了,他自己不知道。這次醒來的時候好了許多,他隻覺得自己的頭皮有一種拉扯的感覺,大概是撞到桌腳上的部位腫起來了的緣故。


  身上不疼,顧家臣覺得有點奇怪。一旁的看護見他醒了,已經端了水過來問他要不要。顧家臣說不要——他的聲音嘶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來,好像聲帶變成了什麽奇怪的塑料膜一樣,發出一種森林巨怪一樣低沉的嘶吼。


  他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看護跟他解釋說:“喉嚨發炎了才會這樣,你傷得不輕,又吹了冷風。”


  顧家臣又問他,怎麽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疼呢?

  看護說,他的胸腔有積血,醫生幫他放了血,大概麻醉的效果還沒有過。


  顧家臣的意識還不清醒,聽也聽得迷迷糊糊的,就又睡過去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渾身上下的骨頭就像蟲鑽蟻噬一般地疼了起來。


  這一陣疼來得凶猛,他在睡夢中就忍不住叫出聲來,額頭上疼出一溜汗。


  又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疼麽?哪兒疼?”


  顧家臣緊緊皺著眉頭,一顆汗滴到他的眼睛上,他又下意識地把眼睛閉起來。旁邊的人拿著一條溫熱的毛巾來,幫他擦去額頭上的汗,顧家臣睜開眼睛,看見旁邊坐著一個熟悉的影子。


  那一瞬之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竟然忘記自己受了傷,想撐起身子來把旁邊的人看清楚。


  可是這麽稍微一動,從手肘到肩膀再到胸口就牽扯出一連串剝筋斷骨一般的疼痛。


  顧家臣“哎喲”一聲倒了下去,身體碰到床上,又一連叫了好幾聲。


  任嘯徐趕緊輕輕按著他的手說:“你別動。麻藥勁兒剛過,肯定疼的。”


  顧家臣聽這聲音嚇了一跳,知道是任嘯徐回來了,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反應。


  他扭過頭去看他的臉,看清楚了又不大相信似的,要去摸一摸,任嘯徐伏下來給他摸,顧家臣好不容易摸到了,還是有點不相信似的,把手放下來,眼睛看著他眨也不眨。


  最後他決定跟他說說話。才要開口,就覺得胸口悶悶的,喉嚨裏像粘著什麽東西一般,沒來得及開口,就猛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咳嗽,就牽扯得全身都疼。顧家臣的眉毛已經擰成了一團麻花,他側過身子,背對著任嘯徐咳嗽,任嘯徐趕緊拿手幫他撫著背。才揉了沒兩下,顧家臣就咳出一大口血來在枕頭上。


  那口血極濃,吐在枕頭上無法浸入,就仿佛吐在膠紙上一般,血液四下流散開來,弄得顧家臣半邊臉都是,耳朵裏也是,脖子裏也是,衣服上也是,枕頭床單被套一下子都沾上了。


  任嘯徐怕那血蒙住了顧家臣的鼻子,趕緊坐到床上,兩隻手托住顧家臣的腮幫,把他的頭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一邊安慰他說:

  “沒事,醫生說胸腔裏有積血,吐出來就好了。”


  一邊又叫看護進來換一個枕頭,自己拿著毛巾給他擦拭臉上和脖子上的血跡。


  這一口血吐出來,仿佛全身的疼痛都減輕了一樣。胸口悶悶的感覺好了不少,喉嚨也不覺得黏了。他試著說了兩句話,聲音也比之前好了一些。


  他說:“嘯徐?”


  任嘯徐連忙回答道:“我在。”


  顧家臣發著燒,剛才疼出了滿頭汗,燒倒像是退了幾分。濕漉漉的額頭貼在任嘯徐的胸口,先是有一點涼絲絲的,然後發燒的熱度就慢慢透了出來。


  任嘯徐拿了一條新毛巾過來,一邊幫他捂著額頭一邊說:“好在能出汗,燒退了就好了。”


  “你怎麽……回來了……”顧家臣有氣無力地問。


  “我怎麽不能回來?”任嘯徐摟著他道。


  “忙……完了麽?”


  “差不多。”


  ……


  顧家臣說了兩句,隻覺得精疲力盡,迷迷糊糊地又睡過去了。


  他在睡夢裏回憶起了獲救的場景。


  當時好像是季澤同趕來了,嚷嚷著要一把火燒了警察局……


  他躺在冰冷地地上,好像聽見腳步聲,接著就有人在門口說話。


  那人說:“小爺,找著了!”


  季澤同進來一看,看到顧家臣滿身地茶漬,蜷著身子躺在地上。


  他雙手被拷在桌腳上,被打得滿身是傷。他的手腕已經磨得破皮,露在外麵的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沒一處是完整的。


  季澤同嘴裏頓時蹦出一句髒話:“你奶奶的祖宗!”


  說著就是一拳,把旁邊一直攔著他的那個警察揍得滿地找牙。


  季澤同指著一個保鏢說:“給你家少爺打電話,有人活膩味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那保鏢應聲出去了。季澤同一腳踹在一張椅子上,罵警察局狗膽包天。


  “還敢攔著,我看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一個二個狗眼都瞎了,不認人了是吧?老子今天……還愣著,還不把人放了!鑰匙呢?!”


  旁邊那個警員捂著臉,不敢說話,季澤同踹了兩把椅子,罵了兩聲,卻沒人來,頓時沉下臉來,對保鏢道:

  “打120。叫媒體來。把這一幕一幕的都給我拍下來,一點不落的給我傳到網上去。再通知電視台,開專題給我播,一個字、一張照片也不許刪了,刪了一點,老子要他好看!”


  那小警員本來沒什麽反應,聽到季澤同這樣一說,也嚇著了,趕緊下去找人。誰知道動手的那幾個人連影子都沒有了,這會兒又上哪兒找去?

  於是又想搬個救兵,卻發現警局的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對麵前這一幕熟視無睹,竟都是一副隔岸觀火的態度。那小警員自知著了道,明明是聽了上司的吩咐要收拾這個人,沒想到現在大家都撇得幹幹淨淨,這叫他一個人如何擔當?急的直跳腳。


  季澤同哪裏是省油的燈?一聲令下,不一會兒,救護車媒體都到了。小警員沒辦法,跑去樓上敲各路上司的門,一邊拍一邊念著“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終於還有個人開了。


  救護車來的時候,顧家臣還在桌腳上拷著。記者跟在後麵,也不敢擠進去拍攝,隻是看著季澤同的眼神。


  旁邊有保鏢拿了鑰匙過來幫忙把顧家臣的手銬給打開了。醫生進去做了檢查,把斷了骨頭的地方固定好了,又叫擔架來抬。抬到警局門口的時候,季澤同衝著一個記者丟了一個眼神。


  記者會意,打了個手勢,大家就都舉起相機來對著那擔架和救護車以及警局的標誌一陣亂拍,頓時閃光燈喀嚓喀嚓閃個不歇。


  一個看上去是領導的人跑出來,看到這場麵,急的直跺腳。他側著頭去給身邊一個人下命令,記者已經一擁而上把他團團圍住。


  趁著這個亂子,救護車趕緊載著傷患呼嘯而去,季澤同後腳跟著就跑了,留下爛攤子給警局去收拾。


  ……


  顧家臣的身體起初一陣陣地起發冷,夢到醫生把他的上衣剪開,又把他放到擔架上,蓋上被單之後,他的身體又漸漸地發起熱來。


  任嘯徐見了他這個樣子,趕緊叫醫生來看。醫生過來又打了退燒針,拿了藥,任嘯徐托起顧家臣的頭來喂他吃了一回藥,又叫多拿一床棉被來蓋著。


  兩層被子蓋在身上一捂,顧家臣沒多久就出了滿頭滿身的大汗,病號服都濕透了。他睜開眼睛來說衣服濕了,任嘯徐又給他換衣服。


  換衣服很麻煩。顧家臣手上的留置針雖然可以暫時拔掉,但是他動一下就渾身疼,動一下又疼。


  脫衣服的時候是直接把衣服剪開了,可是穿衣服就隻能一點一點慢慢往上套,任嘯徐耐著性子給他換,足足換了半個多小時。幫他扣上最後一顆扣子的時候,任嘯徐也忙出了一頭的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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