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那胖子踢了沒幾下就一臉汗,坐在旁邊休息,剩下幾個人接著打。


  天氣本來就很熱,房間裏雖說開了空調,但胖子折騰了這麽幾下也熱的頭發都冒煙了。他坐在那邊一邊解開衣服領子扇著,一邊端起一杯茶來喝了一口。


  那茶卻是端錯了別人的,不知道是誰的,泡得又濃又苦,胖子本來就生氣,喝了一口直接噴出來,罵道:

  “他媽的這是誰泡的茶!好求JB濃!給老子……”


  聽見他罵,動手的幾個人都停了手,陸續朝他走過來。


  圓肚皮端著茶盅四下看了看,沒看到垃圾桶,隻看到顧家臣皺成一團在地上躺著,他幹脆就把那一杯茶通通潑在顧家臣臉上。


  偏偏那時候顧家臣給幾個人揍暈過去了,被他這一杯茶一潑,又給潑醒過來,意識模糊地搖了搖頭。


  醒過來的顧家臣已經有些神誌不清,嘴裏喃喃地叫著什麽。


  一幫人打累了就坐下來休息休息,聽見他嘴裏喃喃地叫,也沒仔細聽,就互相扯淡。


  “唉,你們說他叫的是什麽?”一個人看著顧家臣狼狽不堪的樣子道。


  “這小娃兒家家的,叫的總不過是老子娘吧!還能叫什麽!”


  這話一說完,幾個人就哄堂大笑起來。


  圓肚子笑夠了,憋住氣道:“像他這樣的青茬兒,我見得多了!年輕氣盛,愛出風頭,以為自己了不得了!這下子被人收拾收拾一把,就知道厲害咯!”


  又一個人問:“那咱們怎麽收拾他好?”


  圓肚子道:“還能怎麽收拾?揍一頓,一會兒讓他把這口供簽了就完了。年紀輕輕地也別真把他打死了,都是胎生父母養的。放進去關幾年,大概收拾他的人也消氣了!再不然,實在想他死,找個人在牢裏下手就好了。打人事小,可也別老欠那血腥債,你們說是不是?”


  幾個人聽了都說“是這個理兒”,陪著一起笑起來。


  那圓肚子又朝著已經有些神誌不清的顧家臣道:


  “小同誌,你可別說我沒救你,本來人家打算讓我們在這兒整死你!胖叔我是個厚道人,讓你進去避避風頭。你進去幾年,出來又是一條好漢,年輕嘛!哈哈哈哈!”


  那胖子在大笑,笑得十分得意,旁邊的人笑的九分得意。


  顧家臣聽來,卻覺得他們的聲音時遠時近,飄忽不定。


  忽而那聲音像是就在耳邊用音響放出來的,忽而它又像從山穀深處傳來一般……忽而那聲音嗡然似在夢中聽人說話,忽而又像是站在狂野聽著有人呼號……忽而如狂風席卷,忽而如萬馬奔騰,忽而如疾風吹勁草,忽而又如猛龍過江東……


  顧家臣恍惚中,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中學的時候。


  那時候每周周一早上,學校要召集全校師生到操場開朝會。所有的學生都要穿著那件藍白相間醜的要死的校服。會有值日班的同學在方隊裏檢查,誰沒穿校服就把名字報上去,然後全校通報批評……


  冬天的早上特別冷,一件校服根本不能擋寒……可是穿了厚衣服在裏麵,校服又套不進去……夏天的早上一開始很涼快,站一會兒就很熱了,校服是長袖的,悶得人一身汗,早晨的陽光是那樣刺眼,顧家臣看著那陽光就想,偉大的領袖毛主席說,年輕人就像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就像現在這種刺眼的太陽……


  太陽照得他眼花繚亂,他的眼睛裏時而能看見萬馬奔騰,時而又看見魚躍龍門,時而看見了茫茫滄海,時而又仿佛見到虎躍龍騰……


  校長在講台上長篇大論地訓話,顧家臣他們在台下隻覺得昏昏欲睡。站久了腿很酸,酸的人要暈倒……那酸痛的感覺就很像他如今挨了打的感覺……雖然現在更痛更難受,但其實沒有什麽很大的差別……


  房間裏開著空調,顧家臣滿身都是冰冷的茶水和茶葉渣滓,在這樣的溫度下就覺得渾身冷。顧家臣身體本來比較虛弱,受不得寒,渾身濕漉漉的呆在空調風口底下,他已經感覺到鼻子開始堵了。


  顧家臣很擔心。雖然那些人說不會整死他了,可是誰知道他會不會病死在這裏?


  他不喜歡醫院,他討厭醫院……濃烈的氣味,白花花的吊水瓶,醫生護士都板著一張臉,沒有人關心他一眼……爸爸媽媽都很忙,沒有人陪他……


  他嘴唇囁嚅著,無聲地念叨著一個名字。


  嘯徐,嘯徐……


  顧家臣默默地念著。他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個時候任嘯徐認識他,他一定會來陪他的,說不定他就不會這樣討厭醫院,說不定他還會喜歡上生病呢……


  嘯徐……嘯徐……你什麽時候回來……你快回來吧,回來救救我吧……這裏好冷,身體好痛,我好難受……


  沾了茶水的冷冰冰的地麵,讓顧家臣回憶起第七中的廁所……那廁所的地麵也有水,也是冷冰冰的。


  一群人圍著他打……小孩子沒有力氣,打得遠不如今天這樣重,可顧家臣卻覺得非常害怕……那些孩子打完就商量著要脫他的衣服拍裸照,他就更害怕了……


  後來程憶周幫了他,可是他有點記不起程憶周那時候的樣子了。他隻記得任嘯徐站在旁邊一臉冷漠……想起那個畫麵,顧家臣突然覺得好傷心。


  他怎麽可以一臉冷漠……


  若是現在……若是現在他挨了打,那個人是不是也會一臉冷漠?

  一定不會的!


  他是任嘯徐的心肝寶貝,連季澤同都這樣說,任嘯懷也這樣說過……程憶周也說過,就連那個機器人一樣的沈氏都說過……


  那是顧家臣第一次見到沈氏,她抬著一雙冷冰傲慢的眼睛,像看一條小狗一樣看著顧家臣,問旁邊的助理道:


  “他就是嘯徐的那個心肝寶貝兒麽……”


  那句話在那個時候聽起來是多麽刺耳啊!現在顧家臣卻覺得那像是救命稻草一般……


  連沈氏都說他是任嘯徐的心肝寶貝兒,任嘯徐一定是拿他當寶貝兒的,一定不會扔下他不管的……嘯徐……你在哪兒呢……


  可他的嘯徐在究竟哪裏呢?他的嘯徐為什麽沒有來找他?他為什麽沒有來救他?


  這地板好冷啊!


  顧家臣覺得臉上燙得慌,他似乎是發燒了。


  空調機的風口真是厲害!那風朝著他呼呼地吹,就像兒時在鄉下踩過的鼓風機一樣……鼓風機是很古老的農業工具,這邊把收割的水稻打下來,那邊就鼓著風,呼呼地把空殼的稻子和夾雜的草葉全部吹走了,隻剩下包著黃燦燦穀殼的稻米,在農忙的陽光下閃爍著金黃,鼻子裏傳來一陣陣稻香……


  可如今他身上全是茶葉的味道。這茶葉的味道那麽嗆鼻,一聞就不是什麽好茶葉……茶水潑在他身上,也有一些進到他的嘴裏,茶味那麽苦,那麽濃,好像小時候吃的苦藥,又像偷了鄰居家的未成熟酸李子吃,苦中還帶著濃烈地澀味……


  時間過得真慢啊……一個小時,放在平常,大概就是一頓飯的時間……不然,打一局遊戲,再不然,和任嘯徐愛上一場……


  一個小時原來可以這樣長,長得人的一生仿佛就要這樣過去了一般……如果這一生真的就這樣過去了,他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沒能死在任嘯徐後頭了吧?

  那個人說不想要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孤孤單單的……所以,所以他本來是想死在他懷裏的,後來還是決定讓他死在自己的懷裏比較好……


  誰知道這兩者都不能夠了呢。


  顧家臣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了什麽聲音,但是他已經漸漸進入了昏迷的狀態,那聲音聽得很不真切。


  好像有很多人在吵鬧,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地板傳到他的耳朵裏倒是很清楚,隻是人的聲音他聽得好生模糊……


  好像有他進門的時候,給他指路那個人的聲音……他沒有聽到胖子那一群人的聲音……有一個聲音像極了季澤同……


  “囉嗦什麽!趕緊把人交出來!難道要小爺親自進去翻麽!”


  “小季爺……小季爺說什麽,這裏並沒有您要找的人……”


  “閉嘴!你們幾個進去搜,搜不出人來,小爺我今天放火把這兒給燒了!”


  ……


  果真是季澤同的聲音。


  顧家臣硬撐著聽了兩句,直到確定了是季澤同,才舒了一口氣。


  這小子以前隻會幹壞事,這會兒竟然是他找過來了。


  剛才那句話好耳熟……顧家臣隱約記起,有一次,有一次任嘯徐說要吃傳說中的麻辣燙,顧家臣隻好帶他們出來找。


  找到一家是在警局前麵的,他們吃著吃著有個人把油弄到季澤同身上了,於是季澤同就和他們打起來……結果被警察看到了,把他們倆帶到警局裏麵去。帶進去之後警察才知道了季澤同的身份。


  季澤同當時一邊把警局的桌子板凳都掀了,一邊說:“小爺我今天一把火把這兒給燒了!”


  他和任嘯徐勸了好久才勸下來,把季澤同從警局拖上了車……


  沒想到今天還會聽到這句話,卻不是季澤同打了人,是他顧家臣挨了一頓黑打。


  顧家臣終於放心地暈了過去,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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