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任嘯懷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季澤同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可這一切都是那樣真實。


  他的手還是那麽有力,輕而易舉便能將他一手抱起。


  季澤同有些恍惚,心裏想著:到底,到底是他的力氣依舊,還是,還是因為自己纖瘦如昨呢?


  十三四歲的少年郎,和二十二歲的青年男子,這中間挨過了多少漫長的歲月啊!


  他卻還是那樣纖瘦。任嘯懷心疼地撫摸他的身體,仿佛想感受這具身體在過去的時光裏承受過多麽大的痛苦。


  季澤同嶙嶙的鎖骨露出在衣領邊,那翻起的衣領子上還有一片血漬。因失血而變得有些蒼白的頸項上,靠近脈搏的位置,有粗線一般的一條傷口,此時已凝結成褐色。


  他的手掌纏滿紗布,雪白當中隱隱透著殷紅。任嘯懷小心翼翼地托著他的手,盡量讓自己的動作不要牽動他的傷口。


  原本刺眼的陽光已經盡剩餘暉了,那樣灼人的熱度沒有了。客廳裏光線變得有些昏暗。


  季澤同躺在沙發上,兩隻手臂奮力向前伸出,勾住任嘯懷的脖子。


  不久之前,就是在這張沙發上。


  那時候他聽說他要回來。


  他聽說他回來,是來結婚的。


  他好難過,他怕自己熬不過。任嘯徐和顧家臣打算在這裏陪他喝酒。


  汽車開過一環路。那黃金一般燦爛的燈光,一點一滴映在他的眼裏,就像一張張嘲笑的扭曲的麵孔。華爾道夫大酒店的門口豪車如雲,人聲鼎沸,他卻隻能從車裏遠遠地看上幾眼。


  每一次遙望都仿佛要割裂他的心肝。


  他甚至能夠想像到他在那裏麵,挽著年輕漂亮的妻子的模樣。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是任氏的太子爺,他回來了,他就要繼承這一片宏大的家業。他帶著嬌妻美眷回來,參加為他舉行的盛大的歡迎會。這片土地正等著他的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季澤同好難過。


  顧家臣拿了好多酒出來給他喝。


  白蘭地酒的顏色像極了琥珀,他一杯接一杯,不敢停手。他渴望著像往常一樣一醉解千愁,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醉不了。


  他醉不了,他的眼裏滿是一對有情人步入婚禮殿堂的畫麵。他醉不了,那穿著禮服的潔白的背影仿佛要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有人卻醉了。


  旁邊沙發上的那一對人,已經開始了肢體的糾纏。任嘯徐抱著顧家臣,那意亂情迷的模樣,就像一支箭一樣直直地刺入他的心髒。


  任嘯徐的酒量很好,大概在歡迎會上喝了不少。而且,季澤同也明白,他有一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看著他們在旁邊的沙發上熱吻。任嘯徐扛起顧家臣來,像扛一隻沙包那樣,他聽見任嘯徐說:

  “澤同,你先喝著,我有點事兒要辦。”


  顧家臣趴在他肩上,像一隻無力的被俘虜的小貓。


  他扛起顧家臣往臥室走去……


  他和嘯懷是親兄。他們的背影是那麽相似……季澤同在那一瞬間,朦朧的醉眼看到的,仿佛不是任嘯徐扛著顧家臣離去的背影……


  他似乎看到了任嘯懷,看到他抱著年輕貌美的嬌妻,看到他們調笑打鬧。任嘯懷對著懷裏的妻子微笑,露出一口貝殼一樣整齊潔白的牙齒……就像那天他從樹上跳下來,抓著一把紅豆送到他麵前的時候一樣……就像他爬到樹上衝著樹下的他微笑的時候一樣……


  他抓住他的手,說,這紅豆正好給你做一條手鏈子……做一條手鏈子,好把你鎖起來……


  他伸出手去在空中亂抓,想要留住他,想要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留住你一麵,畫在我心間……可畫麵裏的那個人卻和他漸行漸遠……


  那是他的嘯懷……那是他的嘯懷……


  季澤同覺得自己好難過。他的心仿佛被人放在麵板上揉搓,揉搓……然後擰成一團,放進油鍋裏炸,一直炸到金黃酥脆,便被人送入口中,一口咬碎了,迸裂了滿地的渣……


  他好難過,可這酒一點也不醉人。旁邊站著一群討厭的門神。得趁他們不注意,在酒裏加點藥才行。


  前段時間弄到的藥丸,被他們沒收了……好在他去年在院子裏采下來的曼陀羅種子還在。


  那些扁平的,半粒花椒大小的,黑色的小種子。就放在爺爺送給他的那隻繡金線的荷包裏,和那十七顆紅豆放在一起。他常常把那些紅豆拿出來看,睹物思人,這次保鏢也沒有特別注意……


  聽說曼陀羅是藥性很猛烈的毒物,他還沒試過,吃下去,心痛會不會好一點?

  他這八年的心痛,嘯懷究竟能不能知道呢……他究竟,會不會知道呢?

  如今他就在他的麵前。他依舊強壯健康的身體,就躺在他的身邊。他的麵容還是那樣清俊,隻不過更添了成熟的氣息。他那水一樣的眸子,正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臉龐。


  我的眼裏隻有你,你的眼裏可也隻有我?

  麻藥的藥效似乎過了,季澤同覺得手掌隱隱作痛。他的手臂用力地抱著任嘯懷的身體,用力的貼住他,真皮的沙發上滿是汗水,他死死地抱住任嘯懷,像要把自己嵌進他的身體裏一般。


  任嘯懷在他的身體裏大力地抽送著,語言支離而淩亂。


  “你……你受傷了……”


  他扶住他的頭,在他的頸項間用力親吻著。舌尖劃過那一處才結痂的傷口,粗糙的觸感夾雜著血液的腥甜氣味,還有汗液的淡淡的鹹味,衝擊著他的味蕾。


  那味道仿佛世界上最厲害的春藥一般,刺激著他的身體。他壓在他的身上放肆律動,盡情享受著他在自己身下那夾雜了痛楚的,迷亂而嘶啞的叫聲。


  他想抓住他的手,可他的手掌上滿是雪白的紗布。於是他隻能伸出手去抓住他頭旁邊的沙發,真皮柔軟的觸感倒有幾分像他的皮膚似的。


  任嘯懷抓得那麽用力,黑色的皮麵被他抓出一道道泛白的指痕。


  他知道他會把持不住,所以他事前做得很小心,潤滑的工作持續了很久,才敢放開去侵入他的身體。


  季澤同的腰那樣細,奮力地迎接著他的抽送,腰肢顫巍巍的,顯得那樣怯弱不勝。


  嬛嬛一嫋楚宮腰。楚王愛細腰,宮中多餓殍……他到底還是沒有好好吃飯啊……


  季澤同的嗓音柔和圓潤,清若走珠,柔若流水,沉如擊石,亮如裂瓶,淒如撕絹,婉如啼鸝。


  任嘯懷在他身上揮汗如雨。亮晶晶的汗水迷住了他的雙眼,一陣灼燒的疼痛之後,他眼裏模模糊糊,仿佛又回到了季家園子。


  一叢一叢的花兒嬌豔如許,他穿一身鵝黃色戲袍,倚在太湖石旁邊,托著水袖唱: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茶糜外,煙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凝眄。聽生生燕語明如翦,聽嚦嚦鶯聲溜的圓……”


  他鵝黃色的袍子在風中飛舞,水袖揮灑精妙絕倫,仿佛兮若輕雲之閉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任嘯懷問他唱的是什麽,怎麽和先前聽到的不一樣?

  他便笑吟吟地回答,先前唱的是京劇,這回唱的是昆曲,一北一南,當然不一樣。


  說著又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段唱詞非常出名,任嘯懷也聽過,此番便嚷著要與他來和。季澤同噗地笑了一聲,道,“可是你也不會唱啊,”他又側過頭略略思考了一下,說,“這樣,你用說的好了,你說‘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後來他也知道了這一段話前麵的那一段台詞。柳夢梅對杜麗娘說,姐姐,在一片閑情之中,愛煞你哩。


  在一片閑情之中,愛煞你哩……這竟是他告白的話,他卻像傻瓜一樣地一直重複那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卻不知道他是在向他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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