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午餐難得是中式的,三葷四素,還有一個湯。
顧家臣覺得兩個人哪能吃到八個菜呢?但是他也不敢說話,隻能低著頭吃飯。
以前有一次吃飯,他覺得菜太多,剛要說話,任嘯徐就開口問,是不是菜不合胃口?然後也沒等顧家臣回答,他就直接對旁邊的人說,把這廚師換了。
顧家臣見自己一個表情就砸了人家一個飯碗,嚇得從今往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不管什麽東西,任嘯徐問起來,反正他就說好,就說喜歡。
有一個龍井蝦球還不錯,蝦仁亮晶晶的,龍井茶香味四溢。這樣的好茶,他們家待客都舍不得用,任嘯徐吃的不是明前就是雨前吧……
正吃著,安執事突然進來了。顧家臣沒有聽到敲門或者按鈴的聲音,安執事就那樣直接走進來了。
有什麽重要的事?顧家臣一邊嚼著一顆蝦球一邊想。任嘯徐看著他就那樣進來,也有點疑惑。
安執事走到任嘯徐旁邊道:“二少爺,大少爺今天早上去見了夫人,這會兒夫人已經叫了姚律師過來,隻怕一會兒要打發人到季家去了。”
任嘯徐把碗一放,眉毛微微一挑,道:“這麽快?”
安執事道:“是。”
任嘯徐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穩定情緒一樣,俄而道:“到底哥哥沉不住氣啊……”
顧家臣知道他不該多事,所以埋著頭隻顧吃,一盤蝦球已經被他吃光了。這道菜任嘯徐隻動了一筷子。
任嘯徐卻再也沒動筷子,而是站起來問:“吃好了麽?”
顧家臣抬起頭來看著他,茫然道:“就不吃了嗎?”
任嘯徐說:“還吃,總有一天吃成一個豬!起來吧,咱們最好去季家看看。”
顧家臣不解地問:“去季家麽?出什麽事了?”
任嘯徐雙手抱在胸前道:“姚律師都來了,隻怕是又要鬧一場!”
他對著安執事說:“備車,我們先去季家看看去,”然後又對著顧家臣道,“我一邊走一邊跟你解釋吧。”
任嘯徐的用得比較多的座駕,是當初顧家臣在父親的汽車雜誌上看到過的,經典黑色款普爾曼。07年上海開始引進的奔馳長款防彈轎車,據說普京的座駕也是這款車,據說大多數政要和商界名流都喜歡這款車。
那麽多人開,任嘯徐也不嫌這車俗氣。顧家臣坐在舒適的真皮椅子中暗暗想。聽說富豪都有點矯情,明明有錢已經很不容易,還怕人家不知道,知道了不崇拜一樣,偏偏愛玩很多花樣。
什麽賓利是土包子開的,邁巴赫才帥!什麽開奔馳的不是暴發戶就是司機……可季澤同就不嫌賓利土氣,任嘯徐也不嫌奔馳俗氣,都坐得好好的。
顧家臣曾經很好奇地問過,任嘯徐隻不過淡淡答了句:“一台車而已。”
反倒是那種淡然壓得顧家臣喘不過氣來。
任嘯徐身上的那種淡定從容,他什麽時候能夠學會半分呢?這麽多年,他隻知道“事不關己莫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有時候甚至就算跟自己有關的事情,他也不能隨意插嘴。他一味地隱忍,一位地縮小自己,隻為了在這廣闊的天地之間,尋求一絲立錐之地。可是卻越來越發覺立足很難。
安靜的車內,任嘯徐一點一點地跟顧家臣講有關那個姚律師出現的事情。
季澤同小學畢業那年暑假,跟著他爺爺回了西南,住在季家園子裏。
世家子弟之間自然而然是一個圈子,大家聽說有這樣一個人回來了,就都去他家走動走動,熟悉熟悉。
任嘯徐和他哥哥也常去。
任嘯徐覺得自己和季澤同是同齡,兩個人應該很容易玩在一起。誰知道季澤同跟其他二世祖都不大一樣。他不愛出去走動,整天就關在自己家的園子裏,大部分時間在發呆。
季澤同的房間裏都是木雕的家具,坐上去硬梆梆的,一點也不如自己家裏真皮的家具那樣柔軟舒適。季澤同整天發呆,季老太爺也整天回憶往事,任嘯徐覺得季家園子整個氛圍都蠻奇怪的。
任嘯徐覺得和這個人合不來,去了一次就不怎麽去了。但是哥哥好像很喜歡季家園子,三天兩頭往裏麵跑。有一次任嘯徐很好奇地跟過去看看他們倆都在做什麽。
跟過去卻發現,他們要麽是呆在書房裏,季澤同教哥哥寫毛筆字;要麽就呆在園子裏,季澤同跟他哥哥說戲;要麽站在小池塘邊兒喂喂金魚,要麽就是站在窗前看一朵花。任嘯徐隻覺得好無聊,比去聽爸爸的董事會還無聊。
一朵花兒有什麽好看的?任嘯徐會把漂亮的花兒摘下來,送給漂亮的女孩子,或者送給媽媽,這樣她們會很高興。可季澤同就隻是看,有時候花兒落了,落在旁邊的小水溝裏,季澤同還會好傷心地在那兒歎氣。
任嘯徐還想,都說北方的男孩子特別爺們,怎麽季澤同像個小姑娘一樣?他去問哥哥,哥哥卻隻說,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性別意識哪裏有這麽濃厚!
任嘯徐也就沒去在意了。就那樣過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家裏亂成一鍋粥。大家都站在媽媽的房間外麵不敢吭聲。任嘯徐聽到動靜跑過去看,卻被安執事攔在起居室裏不讓進了。
媽媽在臥室,生了很大的氣,他聽到哥哥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從裏間傳出來,說的是什麽“我將來一定聽媽媽的話”之類,還聽到什麽“真心相待”,又是什麽“絕不分離”之類的話。
媽媽的聲音氣呼呼冷冰冰地傳出來,說:“我看你是被他下了蠱了!早知道不讓你去接觸那樣一個人——那樣一個戲子!他隻會玩弄你的感情!”
任嘯徐從來沒見過媽媽生那麽大的氣。
後來哥哥就大哭起來了,任嘯徐也從來沒聽過哥哥這樣慘烈的哭聲,他給嚇住了。裏間一時之間隻能聽見哥哥的嚎哭。半晌,才聽見媽媽又沉沉地說話了。
媽媽說:“去叫姚律師過來。我來是以防萬一才預備下來的,誰想到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真的給我犯了這毛病!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姚律師帶來的是一份協議,不知道什麽時候媽媽讓他起草的,一份針對哥哥和澤同那種特殊關係的協議。
任嘯徐第一次知道“同性戀”這個詞,非常不理解,男人怎麽能和男人?男人怎麽能和男人呢?他們在一起,誰是爸爸,誰是媽媽?
那時候的任嘯徐並沒有很多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就隻有程憶周和鍾離昧,後來加進了季澤同,他們是一個小圈子。何況那時候年紀也小,家教森嚴,大部分二世祖花天酒地的生活,跟他們幾個是基本上不沾邊的。
後來那份協議送到了季家。季澤同還小,所以協議送到了季老太爺手上。協議上大概規定了,“季澤同如果想要繼續和任嘯懷的關係,就必須接受‘情人’的身份,不得幹涉任嘯懷的婚姻”之類的等等。
季老太爺看了協議大怒,隨手就把那一遝疊得整整齊齊的A4紙個撕了個粉碎。老太爺氣衝衝地對任家的人說,我不是這孩子的法定監護人,他的法定監護人在北京呢,他們斷然不會簽這種難看的協議!
季澤同在那一地雪花一樣的紙片裏,拉著爺爺的袖子不斷懇求……爺爺,幫我簽吧,幫我簽了吧,我不想和他分開……
後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沈氏幹脆地送了任嘯懷出國。季老爺子一聲令下,季澤同就被嚴嚴實實地看守起來,護照也撕了,通訊工具也沒收了。
顧家臣聽了這席話,有點茫然。他不知道這裏麵還有這樣的故事。他猜到過一點兒,但是這些東西突然一下子展開在他的麵前,一時之間還是讓人難以適應。
季家宅子被一圈長長的圍牆圍起來,乍一看上去像一座廟。一人高的白粉色圍牆裏是滿園的花花草草,任嘯徐的普爾曼就停在牆外。
等通傳的時候,他們已經從門房的嘴裏得知,方才有任家大宅的人來了,這會兒怕還在會客室裏呢,老太爺臉色不大好。
任嘯徐聽了這話,就對顧家臣說:“我想我是不方便進去了。我就在車裏等你,你自己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