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是就在結婚登記的前夕,任嘯懷的母親沈氏特地飛了一趟波士頓,她身後是整整齊齊的助理隊伍,身邊一個年紀看上去略大的,是任氏集團的專用律師。


  那天陶與悅還呆在波士頓的別墅裏。沈氏踩著又細又高的ChristianLouboutin銀色高跟鞋,徐徐向她走來。一陣短暫的寒暄之後,沈氏示意律師向她出示了一份婚前協議。


  他們這樣的商界財閥結親,簽協議是很正常的事情。陶與悅本身是學美術的,對法律也不是很了解,隻是讓哥哥派過來的律師看了看,律師說沒問題,她就把協議簽掉了。


  她是學畫畫的,所以捏筆的感覺和其他人不一樣。寫出來的字也是很漂亮的花體,龍飛鳳舞的Lillye幾個字母,連貫流暢地一筆而成,像是精致的裱畫一樣,掛在協議的右下方。


  她一心隻盼著明天能和心愛的男人去登記結婚,哪裏有心情想其他的呢?

  那天晚上她在滿是水晶燈華麗光彩照耀下的臥室,一邊等著任嘯懷回來,一邊幻想他們的婚禮。


  她一直很喜歡巴塞隆納的聖家堂,那座能夠讓人狂喜心碎的建築。西班牙建築大師安東尼奧?高迪的畢生代表作。


  那是一座宏偉的天主教堂,整體設計以大自然的洞穴、山脈、花草動物為靈感,整個設計完全沒有直線和平麵,而是有著以螺旋、錐形、雙曲線、拋物線各種變化組合成的,充滿韻律動的外表。


  她很希望能在那裏麵舉行婚禮。如果不行的話,在外麵的廣場上她也無所謂。


  想像一下,豔麗的夕陽把橘紅色的光芒投射在全部由白色石頭組成的廣場上,她穿著聖潔美麗的潔白的婚紗,旁邊是叢叢飛起的象征忠誠、唯一以及和平的白鴿……


  廣場的盡頭站著的英俊的王子,便是她的新郎。


  他的手裏,拿著象征他們愛情和命運的閃光的銀幣,默默等待著她的到來……然後他紳士地牽起了她的手,她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紅暈,耳邊滿是教堂莊嚴而幸福的鍾聲……


  幻想的畫麵如同美麗的童話,王子和公主結了婚,住在城堡裏,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著。


  這是她從小的願望,如今終於有機會要達成了!


  這幅畫麵是那樣的不切實際,就連讀書時候的閨房密友聽了,也時常要諷刺她兩句。可她還是不肯放棄,她固執地認為,一個畫家如果連童話都不相信,那麽她就不能畫出好畫來!童話難道不是一種最美好的藝術麽?


  她甚至還親手繪製過這樣的一副油畫。用橘紅色的顏料夾雜著明黃色,一筆一筆染透了半邊天空。廣場上兩個拉長的影子相互依偎,四周點綴著起飛的,小巧可愛的白鴿,新郎的手裏握了一枚銀幣,在夕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那幅畫還掛在別墅裏,就掛在她等待的那個房間裏頭。


  可是她最終什麽也沒等到。


  任嘯懷回來之後,放下外套,就問她簽了協議沒有?她笑盈盈地回答簽了。心想,你在擔心什麽呢?我可不會給你添麻煩!


  那一句話之後,任嘯懷就真的鬆了一口氣。


  他從床頭的櫃子裏拿出那份協議來,翻開,指著其中一條對她說:“這一條你也同意了?”


  陶與悅根本沒有認真看過那協議,這時候就湊到任嘯懷身邊去看。


  那協議寫得好長好長,白白的紙張疊在一起就像一本書一樣。協議的字好小,她第一眼還不能看得很清楚。陶與悅順著任嘯懷的手指看過去,一邊念到:

  “婚後隻要陶女士生下任先生的子女,該子女即可獲得任氏集團4%的股份,成年之前,股份由任先生和陶女士共同管理……婚後兩人感情生活自由,雙方均不得以外遇為由提出離婚。”


  這條協議在富豪的婚前協議當中非常常規,可陶與悅突然覺得整個事件都彌漫著一股陰謀的味道。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來自藝術家天生的敏感已經不自覺地蘇醒了。


  她裝作不理解地抬起頭來問:“你特地把它找出來,是什麽意思呢?”


  是什麽意思她當然知道,她的理智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她的心有點不願意相信,有點不願意承認。難道過去那兩年任嘯懷對她的溫柔與深情,竟都是假的麽?


  她抬起頭來緊張地看著任嘯懷,她希望他趕緊像以前那樣說上一句:“我隻是要提醒你,雖然協議是這樣簽的,但是你可不準有外遇!”


  她的目光緊盯著任嘯懷那張薄薄的唇。焦急地期盼著,快點啊,你快點說啊……


  可她的心裏又有那麽一個角落,蹲著一個小小的人兒,那個小人兒正用微弱地聲音提醒她:


  可憐的女人啊,你還在幹什麽?快捂住麵前這個男人的嘴吧!不然他就要說出這個世界上,最能刺傷你心的話來了!

  她的內心深處,還是隱藏著深深的害怕。她怕那個小人兒說的會變成真的。她害怕麵前這個前一秒還對她那樣溫柔,看她的目光還是那樣深情的男人,會突然變成一個冷酷的魔鬼。


  任嘯懷沒有在意她複雜而灼熱的目光,隻是淡淡說:


  “意思是,我有義務和你結婚生小孩,但是我沒有義務一定要愛你。”


  陶與悅的心哢嚓一下,像是錄音機按下了暫停鍵一般,所有的音樂都停止了。教堂的鍾聲頓時變得虛無飄渺起來,慢慢地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終於如同那最後一抹斜陽一般,消失在天際了。


  一叢白鴿在她身邊飛起,跟著鍾聲飛向了天際,再也沒有回來。它們隻留給她一片孤零零的,滿載著破碎的希望與夢想的羽毛。那羽毛在風中緩緩飄落,落在被夕陽映紅了的,古老的大地上。


  蒼老的大地於是隻剩下一片死寂。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做愛。


  任嘯懷說這是中式的規矩,新郎新娘在結婚之前最好不要行房事。可陶與悅知道這和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沒有關係,他隻是單純地不想和她做罷了。


  他還是睡在他們倆的房間裏,穿著一身藍色的絲質睡衣,背影透出深深的寒冷。


  藍色是世界上最冷的色彩,它是海洋,是天空,是宇宙。藍色代表美麗,冷靜,理智與安詳;可它同時也代表了憂鬱,孤獨,冷清和破碎。


  任嘯懷那夜留給她的藍色的背影,就是她這兩年幻想的全盤破滅。


  她站在一旁,手裏無力地捏著那一疊協議,陷入了沉思。眼眶並沒有濕潤,眼角也沒有淚痕。她隻是默默地發著呆。


  任嘯懷的這個樣子她不是沒有見過。任家在美國也有很多生意,他常常會累得筋疲力盡。每次繁忙的工作結束之後,他就會露出這樣一個孤寂冷清的背影。


  他躺在床上的樣子,仿佛在說,她隻是一個他的任務,過去的兩年,隻是他的一件工作而已。現在任務完成了,所以他就露出了他的那種背影,那背影就是他宣告一切結束的印章,是他用代表權利和欲望的金戒指,在紅色的漆膠上壓出的圖案。


  在他將要寄出的雪白的信件上清晰地寫著:我對你的愛,今天就該結束了。


  他在想什麽呢?陶與悅不知道。他有沒有愛過她呢?陶與悅也不知道。有些工作狂會熱愛的自己的工作……他會不會也是這樣呢?啊,老天啊,請你一定要保佑他是愛過我的,哪怕隻是工作狂熱愛工作那樣!


  那個時候她是多麽的看重和糾結於那一個“愛”字啊!可現在才知道,真正殘忍的,真正重要的,原來是那一個“過”字!


  他是愛你了。可他能愛你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屬於他們的兩年,已經過去了。


  第二卷 願逐月華流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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