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一切的考試都被他拿下之後,人生終於迎來了難得的一次清閑。他是萬萬不想再勞累了,能休息的時候就休息,檢察長一不在,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趕緊開溜。
從上班到現在,日子閑的很。市區的犯罪率沒有想象中高,他一個星期辦不到兩件案子,大多數時間是自己呆在家裏休息,或者和幾個同事出去吃吃喝喝小聚一番。雖然是官場中人,他卻也過得自在。像他這樣的新人,隻要不去爭權,小日子還是可以很舒服的。所以隻要有酒桌子上的應酬,他能推就推了。
檢察長喜歡他,可也奈何他不得,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按頭吧?所以檢察長每次看到他,總是惋惜地說:“小顧啊,你沒事兒也跟叔出去喝兩杯,叔帶你見識見識,不會吃虧的!”
顧家臣就笑笑,說他不會喝酒,讀書把身體讀壞了,一喝酒就容易胃出血。
人都知道顧家臣這是在推脫。可他那雙水澤氤氳的眸子,那麽黑亮,那麽真誠的看著你,帶幾分抱歉,又帶幾分委屈,好像這不是他不想去,而是老天爺不讓他去,好可憐好可憐……也就沒人再責備他了。
這麽漂亮的孩子,誰還不放在心尖上疼?怎麽忍心拉著他出去,看他被那幫禿頂大肚子滿麵油光的中年男人灌得一臉白?辦公室那幫姑娘們平日裏無所事事,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帥哥可供幻想,能看著他被這幫老男人帶毀了?檢察長還怕被那些姑娘們給埋怨死,也就暫時作罷了。
隻不過,男人混在這官場,總是要應酬的。
不然沒人走你的路子,沒油水,就每個月那兩三千塊錢的工資,夠養活老婆孩子麽?別看顧家臣A照在手上拿著,可這市區檢察院不比那縣份上的檢察院,拿A照的多了去了,要是不跟上麵人拍馬屁,誰把你往上提?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又不能出去兼職律師,他隻能一輩子當個小辦事員。現在顧家臣是剛出來的大學生,二十出頭,當個小辦事員已經很好。可是等他到了三十歲,跟他同一批的個個都混上科級處級,就他還是個辦事員,那就不好整了。別說外人怎麽看,家裏的老婆就第一個不同意!
退一步講,就算顧家臣在這裏當夠五年的辦事員,跳出去要當律師賺錢了,到時候法院檢察院當事人,哪邊不需要陪酒吃飯的?他還能跑?
所以,檢察長還是很有信心,這個顧家臣遲早是要來求他帶自己出去應酬的,他可以慢慢等著那一天到來。
顧家臣本來想趁著雙休日回家休息休息吃頓好的,沒想到家裏是這樣的烏煙瘴氣。他進到廚房裏去幫著洗洗碗拿拿筷子,一邊把情況弄弄清楚。
“爸爸又怎麽了,抽了這麽多煙?上個禮拜他不還好好的麽?”
顧媽媽把切好的海帶放進鴨子湯裏燉,然後把手在圍腰上擦一擦,靠近顧家臣的耳朵說:
“還不是他們單位上的事?這兩天頭上有個位置空出來了,他們這幫有資格坐上去的人,整天打破了頭呢!上個禮拜你爸爸覺得自己有戲,幾乎覺得那位置就是自己的了;可今天回來,說不知道哪個誰請動了上麵一個關係,就要把那位置給搶過去了——所以他才不開心,班沒上完就跑回來,午飯也沒好好吃,又抽了一下午悶煙。”
顧媽媽說到這裏歎了口氣,接著道:“我也不好叫他不要抽了,你妹妹一回來,聞到滿屋子的煙味就不開心了,嚷了兩句,又被你爸爸罵了。拉著個臉躲到自己房間裏現在還沒出來。”
“什麽位置,就那麽重要?”顧家臣問。
“嗨,我一個婦人家哪裏知道他們什麽位置不位置,我隻知道你爸爸這麽些年都沒怎麽升過官兒,這回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機會。幾十歲的人了,腆著一張老臉去求這個求那個,好不容易有點眉目,得意了沒兩天。現在人家不知道從哪裏請出來一尊佛爺,把到嘴的肉給他搶了。你爸爸最受不得人家搶他的東西,當年為一個啤酒瓶蓋兒,他都能帶著全家人去找人家打架,硬要搶回來……”
媽媽突然把顧家臣的腦袋往自己的嘴邊又拉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跟他說:“家臣,你說你在你們單位,也上了個把月的班了,你就沒認識什麽人,能幫上你爸爸一把的?沒升到職不要緊,說兩句好話也是好的,好歹幫你爸爸把這個麵子挽回來……”
顧家臣苦笑道:“我哪能認識什麽人?同一批進來的幾個還沒記全呢。”
“這怎麽行?好歹是一個單位的!你那個檢察院裏,聽說後麵有人的多了去了,我前兩天就聽你爸說,那個什麽政委的兒子就在裏麵工作呢!你認識他不認識?”
政委?顧家臣冷笑一聲。
“快別提你那個什麽政委了,媽媽,好多事你不知道,我說給你聽你,你別出去亂說。市檢察院平時都是非研究生不要,你覺得為什麽這次破格了要招本科生?就是因為你說的那個政委兒子!他老爹想把他弄進檢察院去,所以上下打點,專門給他要了這麽一個名額。誰知道他兒子不爭氣沒考上,被我考上了。加上咱們檢察長跟那政委不大和睦,大堂兄又碰巧認識檢察長,在他耳邊吹了風,才錄了我,不然你兒子還沒這個公務員當!”
顧媽媽聽了,臉色大驚。
“這麽說,你這個檢察官的位置,還是硬生生從人家嘴裏摳出來的?”
顧家臣點點頭。他心想,摳出來不大貼切,更準確地說是:鵲巢鳩占。
“那你可得小心,咱們這就是得罪人了,人家後台硬,你可別和他起衝突,被人揪住了小辮子要收拾你的!”
“這個我明白。”顧家臣拍拍媽媽的肩膀讓她放心。
“那,那個政委的兒子又是怎麽了又進了檢察院了?”顧媽媽還有些好奇,接著問。
“檢察長也害怕把人得罪狠了,就安排了一次補錄。”顧家臣淡淡地說。
顧媽媽的臉上不覺又添了幾分掛牽。
“所以,我的意思是,咱們最近得罪的人多,您勸爸爸安分點,別去爭那個什麽位置,先老老實實做他的,免得有人趁機打擊報複咱們。”
“嗬,哪裏就能管到那麽遠了?你是在公檢法係統,你爸爸在行政係統,那個什麽政委,在軍隊裏,隔得這麽遠,怎麽好管?”顧媽媽道。
顧家臣隻得搖頭,這裏頭的道道多著呢,媽媽恐怕也不懂,她當了這麽多年的家庭主婦,隻知道照顧老公和孩子,男人在外麵的事兒她知道得太少。
“這個先不說,你去看看詩華去,她生了好久的悶氣了。湯快燉好了,你趕緊勸她出來吃飯,不然一會兒又趕不上晚自習了。”顧媽媽說著就把顧家臣往廚房外麵推。
話音剛落,隻聽見“砰——”地一聲,顧詩華的房門已經打開了,詩華眼睛紅紅的從裏麵出來,往飯桌子旁邊走,經過廚房門口的時候低低地跟顧家臣打了聲招呼。
“哥。”
顧媽媽看見詩華出來了,馬上麵露笑容,一邊叫顧家臣也過去坐好,自己往飯桌上一盤一盤地端菜,一邊說:“老公,你快點出來了,兩個孩子都坐好了,等吃飯呢!”
顧詩華聽了這話,把頭偏向一邊,嘴裏不服氣地直哼哼。
顧家臣有些頭疼,妹妹已經十九歲了,按理說青春期也該過了……就當她是在青春末期吧。這脾氣還真有點難搞,敏感多疑,自尊心又強,一句話不滿意就賭氣,尤其是複讀的這一年,爸爸時不時要說話去酸她,她跟爸爸不知道吵了多少架。
“好了,你也消停點,今天是爸爸心情不好,你別惹他!”顧家臣在一旁勸道。
“哼,就隻許他心情不好,我這幾天模擬考,壓力大著呢!當初是他嫌我考的不好逼我去複讀,現在複讀了又不照顧我的心情,自己在外麵受了氣帶到家裏來撒我身上,我冤不冤?”顧詩華嘟著嘴小聲嘀咕。
媽媽剛從廚房端出一盆鴨子湯來,聽到顧詩華嚷嚷,連忙說:“你別又讓你爸爸聽見了,快點吃完了去上課去吧!”
誰知顧詩華聽了這話,反而一拍桌子站起來道:“許他心情不好就不許我心情不好了?他是天王老子?他發脾氣我們就得依著他順著他,硬著頭皮讓他罵?這個家還有沒有人權了!”說罷一甩門走了,頭也不回一回。
顧媽媽急得跑到窗口衝著她的背影喊:“怎麽能不吃飯呢?好歹在路上吃點,帶錢了麽?”
顧詩華隻顧往前走,對顧媽媽理也不理。顧媽媽隻得悻悻地回到飯桌子旁邊,苦笑著對顧家臣說:“複讀生,神經敏感!”
“是啊,”顧家臣隻得陪笑,“再兩個月高考過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