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程以墨想要走到莫清寒身邊,可無論如何也踏不進去。


  聽到莫清寒的話,他下意識反駁:“胡說!”


  莫清寒隻有無奈而寵溺的看著他,要是在南曲鎮的時候,他會不擇手段的讓阿墨留在自己身邊,可是經過一個輪回,他帶著記憶尋找了程以墨幾十年過後,莫清寒發現自己變了。


  因為知曉了輪回的苦,知道阿墨無論如何,再也想不起他們之前的事情,所以他才會格外珍惜。


  每一世,都想和他在一起。


  聽琴,喝茶,笑談風月,暢遊天下。


  光是想想,就覺得美好極了。


  莫清寒說:“我已經不想再去渡魂,隻想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程以墨的呼吸一窒:“那就讓我去你那邊,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害你至此,這番田地全由我造成,阿墨……萬一我真的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妖怪呢?”


  雨水更大了,雷聲轟鳴,黑暗裏程以墨甚至看不清莫清寒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是什麽樣的表情。他想要去到他那裏,可此時卻頭疼欲裂,仿佛有什麽畫麵快要破開。


  [主線任務三:前塵。]

  程以墨睜大了眼睛:[任務二呢?]

  [完成了。]

  他捂住發疼的額頭,幾乎快要站立不住,整個身體倒在雨水裏。他的意識陷入昏迷,倒下的時候泥濘沾染了他白皙的臉頰,看上去觸目驚心。


  莫清寒心頭一慌,破開屏障走到程以墨身邊,卻聽見他低聲呢喃著:“先生……不要放開我的手。”


  莫清寒的嘴裏滿是苦澀,抓住了他的手。


  而此刻程以墨又呢喃著:“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莫清寒卻無法回複他一句,怕自己一時的心軟,會害得他也淪為那種命運。


  他連睡過去的時候,都忍不住皺起眉頭,像是在做什麽噩夢似的。


  莫清寒抱起他,大雨之中,隻餘下一句無聲的歎息。


  ·

  進入前塵追憶的世界,程以墨正在做夢。


  他走在一個小橋流水、景色秀美的小鎮上,這裏似乎剛下了雨,路上有些濕滑。


  一幅幅的畫麵在眼前快速的閃過,678用最簡單的語言對程以墨解釋:“南曲鎮,殷子墨,程冬悠,第一世。”


  他在水邊救下一個人,那個人擁有著野獸一般的眼神,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眼中滿是不信任和防備。


  “是我救了你,現在你需要靜養。”


  那個少年的記憶變得錯亂,因為剛剛渡魂的緣故,他並未露出以往那種溫文爾雅的笑容,讓對方生出好感。


  本能的去懷疑,戒備。


  這幅畫麵開始消散,那個少年逐漸變成青年,程以墨看到他站在墳墓前,眼中滿是絕望。


  “為什麽你和他們不一樣,到死還想保護我?”


  678又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程以墨看到了同樣的小鎮上,他的臉上滿是汙泥,用身體為一個人擋住了石子。


  “南曲鎮,君羽墨,溫長風,第二世。”


  就在這一世,他喚他先生,溫長風教習自己彈琴。


  在溫家的日子過得格外幸福,程以墨看到溫長風真的吃醋送了自己一屋子的紅豆的時候,忍不住笑出了聲。


  又是一幅畫麵,大雨之下,他滿是絕望的問自己:“你害怕嗎?你覺得我……惡心嗎?”


  程以墨的心頭顫抖起來,這幅畫麵和今日何其相似。


  先生說自己已經傷害了他,可最受傷的,一直是先生自己。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這句話,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前塵追憶的時間已經不多了,678的額頭落下汗水,想要盡快為這傻瓜呈現更多的東西,來不及一一解釋。


  於是畫麵又轉:“第三世,蕭緒之。”


  他看到自己蹲下身子,背起身體殘疾的孩子,滿臉溫柔的對他說:“緒之,我帶你回家。”


  蕭緒之似乎哭了,眼裏滿是淚水,他在前麵走著,是不會看到身後的人的。


  他們打著傘,走在雨裏,而他的腳步極穩,走的方向,正好是回家的路。


  “第四世,望舒劍靈,莫清寒。”


  太一仙徑,莫清寒吻了一下望舒劍,眼裏全是絕望與痛苦,卻仍舊輕柔的告訴他:“阿墨,我來尋你,你入輪回吧。”


  這些話程以墨都不曾聽到過,他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醒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已經是滿臉淚水。


  678像是耗掉了所有的能量,不再說話了,慢慢的沉寂了下去。


  而程以墨回望的莫清寒一眼,男子漢大丈夫竟然哭紅了雙眼。


  “你說過會來尋我!所以我才放心進入輪回!”


  莫清寒滿是錯愕:“阿墨,你記起了多少?”


  程以墨抿著嘴,執拗的看著他:“你想走?”


  莫清寒啞聲的說:“……不。”


  這一個字是出自本心,半點沒有假話的。


  那些畫麵既溫暖,又疼,每看一副,都讓他覺得疼痛不已。那種熟悉感,讓程以墨一下子就相信了一切,那不是幻覺,那些都是真的。


  莫清寒看著他,目光閃爍:“阿墨,你記起了多少?”


  這是他第二次發問,程以墨的聲音裏隻剩下哽咽:“不多,可足夠把事情連起來!”


  無數次的重逢,分離,才有了現在。


  程以墨抱住了他,滿是後怕和顫抖。


  ·

  雨下了幾乎一夜,第二天清晨的時候仍然在下。


  程以墨膝蓋上的傷口塗了藥,很早便去程老爺麵前服侍了。


  這次無論他如何打罵,程以墨都不動分毫,也不去爭辯什麽。本來想讓莫清寒給他號脈,程老爺根本就不讓他近身一步。


  程以墨沒法子了,隻能把症狀告訴了莫清寒,偷偷為他準備了藥。


  衰敗之症,藥物隻能緩解,要想根治簡直是難上加難。


  日子越久,程老爺的病情就越重,有的時候甚至在病中打罵程以墨,讓他好好聽話,可程以墨受了打罵還是一意孤行。


  沒多久,方立新找上門來。


  “有什麽事嗎?”


  方立新看到的程以墨和以往大不一樣了,仿佛有什麽東西沉澱了下去,讓他變得沉穩了許多。


  可他瘦得厲害,臉色也十分蒼白。


  方立新說:“我家要離開這裏了。”


  程以墨微怔:“去哪兒?”


  方立新低下頭:“那個地方好像叫做琴川,去了那裏之後,以後可能都見不到你了。”


  程以墨和方立新自小關係就好,今日見他不得已離開這個地方,仍舊十分傷感:“琴川哪個地方的,詳細地址有嗎?”


  方立新詳細說了地址,又笑了笑:“據說我未過門的娘子在琴川。”


  程以墨也露出一個笑容:“你也該成親了。”


  方立新小時候去過琴川,對這個地方有很好的印象:“我們祖上就是琴川的,但中途因為戰禍而來到這裏,現在我爹要落葉歸根,那是個很美的地方,你去了也一定會喜歡的。”


  “我現在去不了。”


  方立新想起程老爺還在病榻上,安慰了他幾句:“你也別太難過了,上次聽你說想離開這個小鎮,我還專門為你搜集了些山水秀麗的地方呢。”


  程以墨的笑容有幾分寂寥:“那些地方不一定能去成,可琴川我是一定得去的。”


  那是他和先生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到有幾分懷念。


  方立新嘿嘿的笑了兩聲:“我都想好了,到時候生了孩子,要是女兒,就叫方如沁,要是兒子,就叫方蘭生,怎麽樣?好聽吧!”


  程以墨打趣道:“看來你很喜歡弟妹嘛。”


  方立新不樂意了:“叫嫂子!”


  程以墨:“……”他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不想和方立新這種幼稚的人在一起說話。


  之後,方家舉家搬遷,本來就小的鎮子裏更加冷清了。


  這個冬天,程以墨並沒有等來一家人的團聚,卻等來了兩個哥哥的死訊。


  一個死於流寇之手,一個被栽贓陷害而死。


  雖然當今陛下很快就還了他一個清白,可兩條人命終究是死了。


  程家一陣愁雲慘淡,程以墨死死的保守著秘密,忍受所有的痛苦。


  程老爺的意識越來越迷糊了,整天叫他三個兒子的名字。


  “爹,大哥二哥臨時有事,今年你過壽回不來了。”


  程老爺的死氣一天重過一天,聽到程以墨的話,他狠狠的咳嗽起來:“這兩個不孝子!我都讓他們早點回來了!竟然還想耽誤!”


  程以墨心裏難受,卻一個字也不多說。


  他坐在床邊,看著程老爺快要把肺都咳出來的陣仗,忍不住心頭發顫。


  大哥死了,二哥死了,連爹也要死了……


  他能去怪誰?先生嗎?


  [我說過,你一旦脫離我們的掌控,變成這個世界的人,就無法逃脫這些東西的影響。]

  程以墨得到了世間最大的殘忍,他想,如果他是先生的話,應該也會狠狠的憎惡著上天。


  那些加之在他身上的東西,真的太沉太沉了。


  入冬了,程老爺沒能挨過五十大壽,沉睡在了一個冬天。


  程以墨抱著他的屍身,哭了好久,眼睛紅腫,聲音沙啞,直到再也哭不出來。而莫清寒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靜靜的守著他。


  在程老爺死的第二天,他的二哥回來了,原來他沒死,而是受了重傷,可他回來得太晚,再也無法看見程老爺最後一麵。


  三月初春,距莫清寒來程家已經過去一年,程以墨背上行囊,準備離開小鎮。


  他二哥千般不舍,說什麽都不讓他離開。


  而程以墨隻是朝著他笑:“二哥,我隻是出去看看,會回來的。”


  程二哥一直抱著他哭,弟弟不會撒謊,他知道弟弟再也不會回來了。


  爹頭七的那天,弟弟發燒了,他聽見程以墨迷迷糊糊的喊著,自己會為程家招來禍事。


  程二哥哭紅了雙眼:“阿墨,我不求你回來了,可你一定要過得好啊。”


  他死死的瞪了程以墨身邊的那個男人一眼,這就是拐走他弟弟的人,程二哥覺得他可礙眼了。


  而莫清寒的臉上並無不悅,反而低垂著眼,無論程二哥投來再多殺人的目光,他都死死的牽住程以墨的手不放。


  程以墨踏上了離開小鎮的路,他的背包裏還有程老爺給他的書信。


  “阿墨,爹同意了。”


  他爹留下的就這一句話,程以墨的眼眶發紅,很快又強行的笑了起來。


  他不要再哭著臉,即使前途渺茫,也要強行讓自己笑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三章大結局。番外可能還有幾章~

  從殷子墨,到君羽墨,到程以墨,對於阿墨來說是三世。


  然後先生那邊是,程冬悠,溫長風,蕭緒之,莫清寒。


  每個階段的性格都有細微的區別,但現在的他們是最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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