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一邊,莫清寒走到書廬裏,正好看到散落一地的曲譜。
他一張一張的撿起來,然後用手指輕輕撫過上麵的還沒幹透的水墨痕跡。
結合自己手上的那張紙團來看,當真是一曲熾熱而飽含相思的曲子。
莫清寒輕輕的露出一個微笑,期待程以墨對著他奏出這首曲子的樣子。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雀躍起來,就連笑容也真切了幾分。
莫清寒站在窗邊,一張符紙做的紙鶴忽然飛了過來,落在他的掌心上麵,藍色的光芒閃過,紙鶴化成平凡的符紙過後,莫清寒的臉色重新變得蒼白。
獲罪於天,無所諦也。
這種命運,還是掙脫不掉嗎?
縱然他十分小心翼翼了,可是似乎除了阿墨以外,他接觸其餘的人太久,總會印證那句話,寡親緣情緣,命主孤煞。
靠近他的人,統統都會被影響。
莫清寒捏緊那張符紙,眼裏仿佛有風暴浮動。
他望著外邊黑沉的天空,似乎已經快要下雨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大概是上天要讓他們活活分開,莫清寒卻無論如何也不允許這點。
他曾經走過一個小鎮,因為那個小鎮的人收留了他,小鎮的百姓很善良,對他也並沒有惡意。他養好傷以後便離開了,可後來他才發現一場地震,讓小鎮被整個變成廢墟。
莫清寒說不清這是不是他的原因所致,可時機卻太湊巧了。
從半年多以前來程家的時候,他就多次外出,希望不會影響到程家,沒想到還是讓程老爺病痛纏身。
莫清寒閉上了眼,手被他捏得發白。
要是阿墨再次陷入那樣的處境,該如何是好?
莫清寒隻能狠狠的歎了一口氣,卻也不想放手。
·
這一邊,程老爺已經和程以墨交談了一會兒了。
聽到程老爺的話,程以墨狠狠的睜大了眼。
爹他已經知道了?
他的心裏亂成一片,大腦空白,就連辯駁也不會了。
程老爺抓著程以墨的手,捏得發白:“阿墨,爹快死了,有什麽事你一定得答應爹。”
程以墨忽然嘭的一下跪在地上,額頭磕得流出血:“爹……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什麽都聽你的,就這一件事。”
程老爺瞪大了眼,順了口氣:“你想讓爹死不瞑目嗎?”
程以墨的臉色發白,頓了頓仍舊給他磕頭。
他的頭和地板撞擊,發出刺耳的聲音。程老爺是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特別是小兒子程以墨,可他之前怎麽就沒發現程以墨這麽倔。
他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這麽一味的磕著頭,地上沾染上鮮紅的血液,程老爺一口氣沒上來,狠狠的咳嗽起來。
程以墨聽到咳嗽聲,連忙抬起頭,連滾帶爬的走到他的身邊,緊張的看著他:“爹,你沒事吧?”
程老爺哼了一聲,仿佛厭惡似的瞥開了臉,讓程以墨的臉色不由發白。
程以墨暗罵自己,這個時候了,就不能順著點他嗎?非要和爹爭這個!
他慌亂的轉移話題:“爹,再過不久就是你的生辰了,到時候叫大哥二哥回來,我們好好在一起吃頓飯。”
程老爺轉過頭來,盯著他:“阿墨!聽爹的話!和他分開!”
程以墨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氣:“若是我給程家丟臉了……我可以……”
“不是丟不丟臉的問題。”程老爺打斷了他的話,痛心疾首的說,“你會被他毀了的!”
當莫清寒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程以墨就不覺得自己被毀了。
[你來到這個世間,轉世追尋,都是為了他。]
“我來到這個世間,轉世追尋,都是為了他。”
一不留神,程以墨就把腦子裏係統的話重複了一遍。
程老爺瞪大了眼睛:“混賬!你給我滾!”
竟然敢這麽說?不孝父母,竟然說什麽出生都是為了那個莫清寒!
程以墨這才回過神,煩躁的按了一下太陽穴:[別跟我鬧。]
[我沒鬧,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嗎?你轉世輪回,就是為了不再重啟,可以永遠和莫清寒在一起。]
他為了能把時間拉成一條直線,而不是圓,付出了太多努力。
[程以墨,你犧牲了這麽多,難道想放棄?]
程以墨一噎,可臉色依舊十分不好,他不再和腦子裏的東西對話,隻是把目光放到了程老爺身上:“爹,你生病了,我不會滾的。”
程老爺氣急:“我沒你這個兒子。”
這句話狠狠的戳中了程以墨的心窩子,他彎著腰走到外邊,朝著程老爺的方向跪了下來。
既然爹不想看他的臉,他就跪在外邊。
程老爺臉色變得僵硬:“你以為我隻是反對你和莫清寒在一起?爹自從知道這件事以後,就輾轉反側,下了心要追查莫清寒的底細,可他……”
他花了好幾個月,都查不到,唯一一條線索,就是在靠近南疆的一個小鎮上。
那還是幾十年前的消息,由此可見,莫清寒已經活了那麽久了。
程老爺心裏發顫啊,活了那麽久可不就是妖怪嗎?他竟然還把莫清寒請回程家,把自己的小兒子推到了那個妖怪的身邊。
阿墨平時最孝順了,現在也被迷了心智似的,一直在說胡話。
程以墨抬起頭,眼神格外認真:“爹,無論你查到什麽,都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
程老爺一愣,心裏打著退堂鼓。
要是阿墨知道了,會怎麽選擇?
他不再說話,而是閉上了雙眼,不想把這件事情告訴給程以墨聽。因為他潛意識的知曉,要是程以墨知道這件事,會不會瘋魔?
他的心口顫了兩下,呼吸有些不暢了。
等他半夢半醒睡了兩三個時辰,太陽都落了下去,程以墨還跪在外邊。
他自小錦衣玉食,不太能吃苦,跪了這麽會兒就雙腿打顫,臉色發白。沒有一個人敢攔著他,也沒有一個人敢過來扶,程以墨倔起來,誰的話都不聽。
他也不知道是生了什麽魔障,非要和莫清寒在一起,仿佛這是自己許多年來的夙願一樣。
程以墨的意識有些模糊,他快要倒下去的時候,又用手支撐起自己身體的重量,可那臉色白得讓下人和院子裏的女人們都心疼極了。
“老爺到底有什麽要這麽罰小少爺。”
“哎,我剛剛本來想去給小少爺打傘,誰知道小少爺還讓我一邊去。”
“別議論了,去給老爺熬藥吧。”
等到程老爺終於完全清醒,才發現自己的小兒子跪在外麵這麽久。
不心疼那是騙人的,程老爺掙紮著起身:“混賬,自己回去。”
程以墨低著頭,卻眼神倔強:“爹,求你告訴我!”
程老爺見他執拗的樣子,心裏閃過許多念頭。
阿墨真像他阿娘,包括這執著的性子也一樣。
程老爺終究狠狠歎了一句:“進來吧。”
程以墨這才緩緩站起身,卻因為跪得太久,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摔倒。他忍住腿疼,走到昏暗的屋子裏,程老爺才輕聲告訴他:“那個莫先生,很有可能是妖孽。”
程以墨的心忽然顫抖了一下。
正在此時,外麵竟然打了一道雷,很快就下起了雨。
雷聲和雨聲淹沒了一切,程以墨忽然看到窗邊有人影閃動,想也不想的就離開了屋子。
程以墨突然跑了出去,程老爺以為是他受不了打擊,歎了好幾口氣。
程以墨衝出屋子的時候,因為跑得太快,腿又疼又麻,他左右環顧,可四周並沒有莫清寒的身影。
難道是剛剛自己眼花了?
他的心口發顫,總覺得莫清寒聽到剛剛的話,會做什麽傻事。
腦子裏的係統歎了口氣,做出提示:[往南走,他在角落裏。]
程以墨的眼神一亮,說了聲謝謝以後,很快沿著南邊走,找了一會兒,果然發現莫清寒站在黑暗之中。
無月的夜晚,又這麽下著雨,縈繞在莫清寒身邊的仿佛隻有滿滿的黑暗。
莫清寒看到他,似乎並不驚訝,隻是朝著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先生……”
程以墨想要靠近他,可莫清寒卻死死的盯著他說了一句:“阿墨,我怕。”
程以墨的心忽然很疼:“怕什麽?”
莫清寒低下頭:“太多了,怕我又要去渡魂,怕你被我害死。”
程以墨想要靠近他,可莫清寒像是使了什麽術法似的,在空氣之中有一道屏障,讓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到他的身邊。
莫清寒的目光閃爍,剛剛還打算不想放手的,可聽到程老爺的話之後,他忽然害怕了。
——因為太愛你,所以不願意看到你受到半點傷害。
莫清寒抬起頭,任由雨水打濕自己。
“阿墨……你想過安寧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