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事不遂人
“你要回宮?!你竟然要回宮!”容慕雪更是大急,一時竟忘了身上的疼痛,猛然間扯緊了他衣袖,“他們明明就是要取你性命,你竟然還要回去送死?!”這樣一動,她右臂上的繃帶又漸漸暈開一點紅漬。
楚煜飛急忙道:“你先不要激動。”說著手上用力,硬將她按回了床頭的軟枕上,隨即便拉起她衣袖,去解傷口上的繃帶。
“我知道一回宮便是龍潭虎穴,可是,難道我躲在這裏,他們就會放過我嗎?”他一邊說,一邊輕柔而快速地將染血的繃帶解下來,仔細看了兩眼,微微發出一聲歎息,又是疼惜又是責備地看了容慕雪一眼,“你看,真的裂開了!”
“既然如此,我寧可你遠遠走開,為什麽又非得回去?”容慕雪被他按住,也是傷口實在疼痛,一時動彈不了,隻得悶悶地道,“你若是不回去,至少還有師父照應。我雖然武功不好,但有什麽事情發生,傳個信示個警還是可以的。你若是回去,獨身一人,怎麽鬥得過他們?”
楚煜飛歎道:“我雖是獨自回去,卻決非是孤軍作戰。我怎麽可能會做羊入虎口的蠢事?”
容慕雪聞言一怔。
楚煜飛輕輕一笑,淡淡地緩聲道:“雖然我極少出穀,卻不代表我對朝中的事一無所知,更不代表我便是力單力薄,孤身一人。”
燭光之下,他淺笑揚眉,俊逸的臉龐散發出玉潤般的輝光,神情之中,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從容。容慕雪突然心頭一片雪亮,不由怔怔地道:“原來,你……”
楚煜飛笑了笑,並沒有回答,起身在一旁的藥櫃裏取了傷藥和幹淨的繃帶。回來在他床沿坐下,將藥粉小心地撒在他迸裂的傷口上,隨即又換上繃帶包紮好。
做完了這一切,他才又慢慢地說道:“他們以前肯放過我,一來因為我母妃死得早,二來,我自出生便被送出宮外,再者,也沒有必要為了除掉一個不成威脅的人,惹怒父皇。後來幾年,又因有了明妃,皇後一時不暇顧及我。隻是現在,父皇年紀漸大,身體日漸衰弱,太子和諸皇子的爭鬥已到了白日化的階段。而我年歲漸長,隨時可能回宮。再加上外祖父雖然不在人世,但我的舅舅仍是南越國的將軍,朝中支持他的人也不在少數。所以,他們就等不及了……”
述說這些的時候,他的神情十分平靜,但容慕雪仍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道:“師兄……”
楚煜飛反手相握,微笑道:“這些朝堂的爭鬥太複雜,本就與你沒什麽關係。所以,我雖然一直與舅舅保持著聯係,卻從來沒有告訴你。師弟,你不會怪我吧?”
他本是南越國尊貴的三皇子,他的母親原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羽妃。但羽妃生他之時,不幸難產而死,臨死之前,唯一的要求是將他送至蘭陵穀撫養成人。皇帝雖然不舍,卻又不忍拂了愛妃最後的心願,隻得應允。
獨孤倦身世奇特,性情古怪,但與羽妃外氏蕭家卻頗有些淵源,當即就將繈褓中的楚煜飛收為了弟子。
這些事,師父和師兄從未隱瞞,所以,容慕雪是早就清楚的。她雖然想過楚煜飛終有一天要認祖歸宗,但卻絕沒有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回去!
不錯,他身上有著皇室的血統,但畢竟在山野長大,即使認祖歸宗,也不可能成為一國之君的候選。爭嫡奪儲的事,容慕雪雖未見過,但在蘭陵穀堆積如山的史書中,卻早已讀得爛熟了。她以為,羽妃當年執意將師兄送出宮外,不外乎就是不想他卷入宮廷爭鬥的漩渦。
可是,現在楚煜飛卻要回去!而且,聽他的意思,有這想法竟是不止一天了……
容慕雪心裏一片酸澀,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輕輕搖了搖頭。
楚煜飛似乎感受到她心中的情緒,歎了一聲,又溫和地道:“師弟,說實話,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回去。可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我肯不要皇位,他們,卻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如今更是連你也拖累了……”
容慕雪又搖搖頭,輕聲道:“師兄,我並不怪你。”
楚煜飛溫柔一笑:“是,我當然知道。可是,這穀裏我卻是不能再呆下去。”他稍稍提高了聲音,語氣中隱有鏗鏘之聲,“既然躲不過,我也就不想躲了。縱然我不想要皇位,但也不願意這輩子無休無止地活在明刀暗槍之中!”
“師兄,我明白。”容慕雪抬起頭看他,“但是,你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燭火中,她嬌俏的臉龐上流露出哀哀祈求之色,澄澈的眸子裏泛著一點水光,看起來令人不忍拒絕。
楚煜飛卻仍然搖了搖頭,溫和而堅定地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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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流水,山中日月長。
蘭陵穀中隻住著師兄弟兩人,生活又恢複了安寧平靜。容慕雪每日隻是安靜養傷,楚煜飛斟茶遞水,換藥包紮,照顧得體貼而周到。
然而,無論容慕雪是軟磨還是硬泡,各種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楚煜飛卻是一點也不肯鬆口。
從小到大,師兄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如此堅決地拒絕,還是頭一次。雖然知道是為她好,但是一想到師兄從此去後便不知相見何期,心頭不禁就像被人緊緊揪住一般,痛得透不過氣來。更何況,他這一去,便要麵對無數殺人不見血的複雜鬥爭,怎能讓人放心得下?
可是,楚煜飛雖然生性溫和,骨子裏卻是個極其堅定的人。他決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轉寰的餘地。容慕雪縱有萬般不舍,卻也知道,自己沒有辦法能夠說服他。
她本就有傷在身,不宜劇烈活動,因有了心事,更是成天隻懨懨地躺著,悶悶不樂。
楚煜飛看在眼裏,想到自己不日就要遠走,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帶他回去,卻隻能害了他,這卻是萬萬不可為之的。於是隻能盡心盡力,耐心哄勸,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態度之間,比之往日更是溫柔體貼了許多。
這一日清晨,容慕雪自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忽聽得屋門外有人正悄悄地說話,她腦中一個激棱,刹那間清醒了過來。
轉頭一看,窗紙已經微微泛著魚肚白,想來該是寅時了。
她傷口尚未完全愈合,若是要起身,動作不比往日那樣靈活,必然發出聲響。於是幹脆不動,隻靜靜地躺在床上,凝神細聽。
“你可想清楚了,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頭。”有人輕輕地道,“況且她現在什麽也不知道……”
這人沒有再說下去,容慕雪已經聽出這是獨孤倦的聲音。她心頭猛地一陣喜悅,隨即卻又驀然一陣心驚。
因為,緊接著,便聽楚煜飛溫和的聲音悄然響起:“師父,徒兒這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