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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欲加之罪

  餘婷出了宮,再次回到了成昊銘的王府,這自然是皇帝的安排,內宮出了這樣的事兒,作為當事人,餘婷得避開一段時間了。


  王府後院兒有一人工開鑿的大湖,名曰碧璽,碧璽湖上有一六角小亭,卻無名字。湖上微風乍起,水麵一圈圈兒地蕩漾開去,遠遠地看著,仿佛是正在明晃晃地搖動著的藍綢將那亭子圍在了中間。


  亭中一方漢白玉的石幾上擱著一盞玉盤,盤子裏擱著幾串葡萄,成昊銘一聲居家閑衫,兩根手指捏著葡萄莖提了一串起來。高高抬著,像孩子一樣擱到空中,抬頭,張唇,合齒,緩緩咬下一顆青翠至極的葡萄,嚼了兩下,咽了下去。喉嚨極好看地上下滑動了兩下,眼睛微微眯著,一臉滿足的神情,似乎連吃葡萄也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餘婷坐在一旁亭下的木製長椅上,膝蓋曲在胸前,雙手環過雙膝抱住,微微側著腦袋,將下頷抵在膝蓋上,不知想起什麽,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很奇妙的笑意,唇角微微一翹,忽然開口道:“一串葡萄,也能吃出這般風情來,王爺果然是個妙人。”


  乍一聽,好似在稱讚他,風情倆字卻又暴露出餘婷的本意來。


  成昊銘隨手撩起月白衫子的下擺,有些粗魯卻又極為自然的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汁液,那衫子上已然出現一小塊淺淺的紫色汁印,也不去管它,發出一聲滿足的長歎才不緊不慢的說道:“姑娘這話卻是奇怪,無非是吃東西罷了,自然是怎麽舒服怎麽吃,怎麽隨心怎麽吃,又何必非要一本正經、莊而重之的?這般活著,也不嫌累?”


  餘婷輕咬下唇,貝齒尖兒她的唇瓣上壓出一道勾魂奪魄地媚感來,眸子裏柔光一轉接道:“倒不是這個說法,我隻是好奇如王爺這般天皇貴胄,什麽奇蔬異果沒有吃過?這般尋常的果子,卻吃得如此滿足……”


  “人嘛,各有所好,難不成我是王爺,就一定喜歡那些珍稀少有之果蔬?不過是個吃食,哪裏來的貴賤之分?”成昊銘搖頭失笑。


  片刻,慢慢收起笑容,雙目注視著微微泛起波紋的湖麵,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古怪之意:“這葡萄麽,終是要常吃才知道酸甜如何,若是斷了日子,終也會猜疑它是不是酸了些……”


  餘婷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仿佛抓住些什麽,卻又一閃而逝,終究想不起來。


  倆人一時相對無言,亭子中陷入一片沉寂,偶有湖麵微風乍起,吹過簷角懸掛的銅鈴,發出一片清脆的聲音。


  餘婷敏銳的發現成昊銘神情有些落寞起來,心中略略一轉,已然明了,不由暗歎了一聲,小心翼翼的斟酌了詞句開口道:“聽說,禦史大夫黃四成黃大人調任吏部了?”


  “嗯,昨兒個宮中下的明旨,黃大人任吏部考功員外郎一職……”成昊銘點點頭,轉首掃了她一眼,不緊不慢的接道:“看不出你的消息倒蠻靈通嘛。”


  餘婷一怔,心頭升起一片寒意來。


  如今的她並非初入異世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了,皇宮裏每日的公文奏折侵染,對於這個時代的官製,她還是很了解的。就比如這考功員外郎,品級不高,權勢卻是不小,要是放在那個時代,就相當於中組部幹部監督局副局長。況且如今的朝廷取士,科舉的負責人並非後世的由禮部負責,而是由吏部全權署理,而主持者正是考功員外郎。


  也就是說,天下文人一旦科舉上榜,魚躍龍門,少不得都要稱呼這考功員外郎一聲老師!


  品秩不高卻是實權在握,和那禦史大夫之職可謂天壤之別啊!


  值此時,一無大功於社稷,二非年底考核升遷,黃四成一躍而上坐了這個位置,餘婷不用想也明白,這是成昊天在兌現那日的承諾了。


  他終於還是相信了自己的嫡親兄弟心懷反叛!

  餘婷憂心漸起,忍不住皺起眉頭道:“王爺如何看?”


  “黃四成為人刻板,且沽名釣譽,媚上欺下的事兒沒少做,皇……兄素來對他不喜,如今突然擢升,想來是做了什麽讓皇兄對胃口的事兒吧!”


  成昊銘笑了笑,伸手端起石幾上的玉杯,仰首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嘴角酒漬殷然,笑得卻是明朗:“禦史大夫,不過是個言官罷了,說穿了,言談無忌!終其職一生,無過卻也不會有大功,一個皇家的口舌罷了……若說是無故擢升,那倒真不容易,黃四成黃大人有這般運勢,怕還是走的我的路子吧?”


  餘婷默然,片刻後緩緩而立,幽幽歎息了一聲道:“王爺明見萬裏,為何卻……?”


  “卻什麽?”成昊銘笑了笑,兀自斟上美酒,也不去管她,仰頭一飲而盡笑道:“黃大人告我謀反,且不說證據如何,即便拿的出,我便認了嗎?”


  餘婷一怔,遂即恍然,想了想卻搖搖頭:“王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黃四成無非是個切入點而已,關鍵的還是上麵的意思!”


  餘婷一臉苦笑,伸出手指向天虛點了點。


  所謂上麵,無非就是成昊天這個一國之君罷了。


  這話已經點得很是透徹了,成昊銘卻沒有絲毫的反應,兀自端著空杯眺首遠往,眼眸中盡是難懂的神色。


  宮中。


  成昊天也是一身的常服,卻是端坐禦案之上,左手捧著一本折子,右手執握一隻紫毫,筆尖濃墨欲滴,卻是入神沒有任何反應。


  啪一聲輕響,那滴搖搖欲墜的墨汁終究還是耐不住時間的推移墜了下來,響聲不大,若不是室內落針可聞的話,甚至沒有人去注意到絲毫。


  然而正是這微不可聞的響動卻驚醒了沉思中的成昊天。


  “什麽時辰了?”放下手中折子和禦筆,成昊天微不可查的歎息了一聲,揉著眉頭問了一句。


  “回陛下,已經是子夜時分了。”


  “哦?原來倒是這麽晚了?”成昊天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的說道:“為君者曆來寬上嚴下,卻不知下眾而上寡,一味倚上,終是得不償失。就如同此刻,朕有事在身,卻拖累你們一起熬著,終不是人君所為,朕……還欠缺的遠呢!”


  這話說得含糊,然而小德子終究是皇帝身邊人,卻是聽出些意思來,不由心中大駭,雙腿一軟,已然跪了下來。


  “心中坦蕩,何懼鬼神?小德子,你害怕什麽?”


  “陛下,奴才並非害怕,而是感念陛下仁德,操勞政事之餘還顧念下人,所以……”


  成昊天點點頭,起身緩步走了出去:“起來吧,終是腰膝軟了些,罷了,朕,不是刻薄寡恩的主子,收起些小心思,心盡責,也就夠了。”


  語調不高,語氣也不重,然而小德子卻是一身冷汗,喃喃不敢發一語。


  成昊天已經走遠,小德子依舊跪伏在地,不敢有絲毫動彈,心中卻是百感交集,惶恐、迷惑……不一而足。


  ………………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一曲舞罷,成昊銘欣然鼓掌,大呼小叫的吩咐著打賞。


  餘婷看著蹲坐在寬背太師椅上的鎮武王爺,忽然心中起了一絲荒寥的感覺,這就是那個文武雙全的鎮武王?怎麽看上去與個街頭破落戶沒有多大區別呢?


  興致到頭的成昊銘並不知道餘婷此刻心中的想法,見她不語,忍不住笑道:“歌舞絕佳,一個野台班子,能有如此技藝,倒也不俗了,餘姑娘,你不覺得嗎?”


  餘婷回過神了,忍不住冷笑一聲:“歎興亡,說社稷,不過是你來我往的一場戲罷了,王爺身在戲中,卻是有些看不透啊?”


  “身在其中就要惜福,若是有一天連在其中的資格都沒有了,那豈不是更糟?”成昊銘笑笑,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餘婷默然,他的意思她懂,卻不知道她的意思他懂嗎?


  正要說話,外堂傳來一陣呼喝聲,夾雜其中的,是一片衣甲鏗鏘的聲音!


  “還是來了!”


  成昊銘甩了甩袖子,笑得風輕雲淡:“你說,我會不會被砍頭?”


  餘婷笑了笑:“不會,但是我會勒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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