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三十六·爭渡
呼嘯而過的箭矢卷席著勁風,堪堪穿過費潛的發梢,他渾身僵硬,呆立在原地。肉眼可見的危險遠比一瞬間的死亡更令人恐懼,即使是被子彈射中,也比不上箭頭在眼前劃過來的恐怖,費潛被嚇得木雕泥塑一般。
而此時,飛蝗般的箭羽隨後而來。
“敵襲!”費石最快反應過來,一頭撲上將費潛按倒在地,背後中了數箭,疼得一聲悶哼。
“啊!費石你中箭了!?”費石的悶哼讓費潛驚醒過來,連忙推開他,尋找他何處中箭。
“不妨事,被鐵甲夾住,隻入肉一分嘶啊——”費石故作輕鬆,為叫費潛寬心,大大咧咧地伸手抓住肩頭的箭杆,一把揪了下來,結果卻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顯然不是那麽無關緊要。
“混賬東西,別硬扯,小心挑斷血管!所有人趴下,滅火把,就近尋找掩護!”
學員們令行禁止,立即匍匐在地,把火把插進雪裏熄滅,並爬行著向費潛靠攏,將他護在中間。
頭頂嗖嗖作響的流矢停止了攻勢,費潛小心翼翼地爬到一個土坎底下,撥開荒草探頭向外窺望。
天色昏黑,遠處隻能勉強看到一個個貓著腰前進的黑影,對方應該是發現此處火光閃爍,直接箭羽攻擊,可見有備而來。憑著天上冷清的月光根本無法看出是哪一家的人馬,但人數不少,至少兩三百開外。
“這是哪來的軍隊,為何一聲不響徑直放箭,難道把我等當成河對岸潛來的探子不成?”
費石背上還插著三四支箭,也不敢亂拔了,刺蝟毛一樣顫顫巍巍地立在身上,疼的咬牙切齒。
“教官大人,是否呼號與之溝通?”
“不行,那反而會幫對方重新確定位置。如果誤會了,對方早該先行發問,而不會這樣無聲無息地壓進,上來就箭羽攢射,很可能是目標明確——對方知道在這的是我費無疾,這是要殺我!”
“殺,殺大人?誰有這麽大膽子?!”費石一聽醒悟過來,連忙把埋得更低。
“跟我有過節的可不多,哼……因病掉隊,數百餘人,原來是藏在左近,監視到我落單立刻下手!到時候回了營,就說剛剛到達,完全可以撇清關係,把我的死推給夷人,好你個姬發,好你個子厚!”
費潛扶額歎息,實在太過大意,竟低估了這兩個仇人,可也實在是無奈之事,誰又能想到這兩個家夥竟然如此殺伐果斷,而且他娘的早有預謀!?
“可他們又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出營的呢?難道我的行動泄露了?”
“大人,先別思量那些末節,對方越來越近了,我等如何對敵啊!?”費石在旁催促著,其餘人也紛紛望來,等著費潛決斷。
“對敵?對方有數百人,即使你們裝備再精良,也敵不過人海戰術,不能硬拚。”費潛眉頭緊皺,焦急尋找著退路。
回歸大營的最短路線被截斷了,如果想從側翼繞開,就必須經過一段開闊地,沒有任何遮擋,而且還覆蓋著積雪,走在上麵無異和靶子一樣,等著被亂箭射殺。
強行衝刺,指望靠著
跑得快躲過密集的箭矢是不現實的,就算是一顆小石子,隻要足夠湊巧也是能殺死一個成年人的,何況是鋒利的箭簇。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時運不濟,學員很可能會有死傷,而費潛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死在自己眼前,所以側翼衝關的可能隻能否決。
正麵無法硬碰硬,側翼又要當箭靶子,一時間費潛真不知該何去何從了。而此時,圍殺他的軍隊已經越靠越近了,他甚至能聽到積雪中埋藏的幹枯草梗被踩斷的輕響。
“媽的,老子一個大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費潛咬牙跺腳,恨恨地低吼道,“走!渡河!”
“渡河?!大人,過了河就是淮夷部族的地界,形同叛國啊!而且過了河若遇敵人該如何是好?”費石有些遲疑,低聲勸阻道。
“不渡河,今夜必葬身於此,猶豫不得!渡河!”說罷,費潛揮手招呼眾人,自己當先跳進了河水中。
嘶——費潛倒吸了一口涼氣,混著冰碴的河水冷得刺骨,剛一沾上,立刻骨頭裏都隱隱作痛起來,小腿抽筋了。
“還愣著作甚,等死嗎?!快下水拉我一把!”
見費潛齜牙咧嘴的,學員們顧不得猶豫,慌忙跳入河水,將他扶起,攙著他向東岸跋涉。
似乎聽到涉水聲響,敵人加緊了追擊,當箭矢撥開草叢,對準了河水中起伏的身影,費潛等人方才到達河水中央。
“媽的,要被擊於半渡了,所有人,鑽進水裏!”
費潛埋頭沉入水中,河水剛剛摸過頭頂,就恍惚間見一道利箭從鼻尖劃過,雖然被河水所緩衝,力道大減,仍然在費潛鼻梁上劃開一道口子。
“加咳咳……加速!咳嘔……”費潛一邊在水中掙紮浮沉,一邊開口大喊,不慎嗆了水,痛苦不已,卻不敢稍稍停頓,努力向對岸衝去。
箭羽密集而起,像是黑夜裏掠過天空的一群群蝙蝠,一閃而逝,墜入水中。實在太過密集了,學員們的鐵甲縱然堅固,也無法將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保護周全,不時有人發出悶哼,白浪中泛起點點血花。
費石又中了兩箭,卻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不要放他們走脫!”箭矢用的差不多了,敵人開始追入河中。
“他們追上來了!何人與我斷後!”
一名學員發現了身後追兵接近,發一聲喊,抽出投矛擲向身後,將一名敵人當胸刺穿。此舉引動了數名學員停下,反身阻擊追兵。
“不要在河水中糾纏,渡過河再攻其半渡!”費潛大聲呼喊。
那幾人聽令,欲要停止糾纏,卻不防岸上的敵人並未用盡箭矢,最後一波箭羽襲來,他們紛紛中箭。其中兩人正挨在脖頸要害,鐵甲未能保全性命,他們捂著血流不止的咽喉,踉蹌倒在了河水之中。
“啊——”
費石悲痛欲絕地嘶吼著,他認出了中箭身死之人,那兩人都是他的同鄉夥伴,其中一個就是當初挑事被費潛打服的敦。
他們原本總是陽奉陰違的和費潛對著幹,卻因逐漸認識到了他凶惡表
麵下的仁厚,而忠心愛戴費潛。
費石和他們曾一起暢想過,要跟隨教官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卻怎麽也想不到,他們會在第一次上戰場時身死,而且是死在自己人手裏。
費石撕心裂肺地低吼著,卻無法奔過去奪回夥伴的屍身,他要緊緊跟隨在費潛身後,像一麵盾牌一樣,替他遮擋箭羽。
終於到了對岸,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夥伴的屍身被淮水衝走。
“大人……他們……”一眾學員哽咽著,望向費潛。
“一……二……三……四……五……”費潛麵色鐵青,默數著河水中載沉載浮,漸漸遠去的學員的屍身,心如刀割。
對岸的敵人見費潛過了河,而其部屬手托投矛嚴陣以待,擔心被射殺,不敢再涉水,反身回到岸上,張弓搭箭。距離過遠無法傷及費潛,但他們要的是費潛無法回來。
“我還真就不會回去,”費潛咬牙切齒地冷笑著,“今天沒殺死我,明日我便殺絕你們,你殺我五人,我定要殺你五百人,五千人來償還!姬發,子厚,你們給老子等著,我要你們帶不回一兵一卒!”
“大……大人,不可……”費石低沉地開口勸阻。
“什麽不可!?你休要勸阻——費石?費石!”
費潛盛怒之下,揮手推開費石,卻不成想費石搖搖晃晃一頭栽倒在地上,露出他滿是箭羽的後背,除了鐵甲防護之處,幾乎被箭杆插滿,令人觸目驚心。
“快!快抬上他撤退!尋找安全處治傷!”
現在不是憤怒地思慮報複之時,要緊的是擺脫威脅,找到安全地點救活費石,已經死了五個弟兄,費潛無法接受再死傷任何一個了,他怕自己會心痛而死。
貿然拔出箭頭,極有可能會害的費石加速失血而死,必須一切準備就緒才能嚐試施救,費潛阻止了眾人的嚐試,帶學員們抬起費石,向東奔去。
奔出三五裏路,前方出現了一點火光,費潛連忙帶人衝過去,卻發現竟是蠃在此生活烘烤衣物。
“蠃!你是出身獵族,可懂得如何治療箭傷!?你一定懂得,你快來救人!”費潛撲過去,一把揪住蠃。
分別不過半個時辰,方才淡然自若的費潛竟如此狼狽慌急,蠃嚇了一跳,被抓到費石身邊,一見他背上馬鬃一樣的箭杆,大驚失色。
“公子莫非遇到夷人!?不對,這箭杆不對……”
“別問沒用的!我問你能不能救他!”費潛焦急之下,十分暴躁。
“我,我姑且試試,公子請先幫他解開甲胄,剪斷箭杆,其他人多尋些柴草來,莫要讓他寒冷,我這就去尋藥草!”
蠃急奔而去,其他人也緊張忙碌起來,費潛解下自己的皮衣,將不太潮濕的一麵朝上,讓費石臥在上麵。
用刀剪斷箭杆,卸掉甲胄,費石裏麵的皮衣已經被凝固的鮮血粘連住,廢了好大力氣才清理下來,露出布滿橢圓形小洞的臂膀,血液還在汩汩地往外流淌。
這樣還有救嗎?費潛心急如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