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早有預謀?
費潛身量雖小,看起來又瘦弱,勤於鍛煉卻使他力量並不弱,爆發力更是出色,一腳踹出去,就是一個成年人也要疼痛難忍,更可況是無恥偷襲,用盡全力地蹬在人家後腰眼上?
姬發毫無防備,挨了這一擊,立時踉踉蹌蹌撲了出去,打著滾趴在了地上。
一眾王公大臣愕然地看看臉埋在地板上不動彈的姬發,看看叉著腰無比張狂的費潛,終於繃不住了,有人竊笑起來,嘀嘀咕咕。
怎麽說也是位列三公的一方諸侯之子,當庭遭受如此羞辱,可還顧得上顏麵?所有人都在等著姬發的反應,也在好奇君王會如何處置,是公正地給姬發一個交代,還是向著甫一出世就深得厚愛的費無疾,拉偏架?
帝辛板著臉,輕咳一聲,喚侍者奉上爵酒,以袍袖掩著飲了兩口,袖子卻在隱隱抖動,顯然是在偷笑。
姬發卻半晌也沒爬起來,臉埋在地上,看不見神情,隻能看到他的手死死扣著地麵,青筋暴起,已是處在暴怒邊緣。
“王上!如此賊子,當庭動武,忤逆至極,請王上治其大不敬之罪!”
“正是!如此鄙薄無禮,顯是被說到了痛處,惱羞成怒了!王上明斷,勿要再縱容此妖人巧言亂政,當速誅殺之!”
被費潛這不按套路出牌的粗魯行徑給震得發蒙,那幾個幫腔做事者此時才反應過來,撲倒在地,痛心疾首地大呼小叫,大有“奸賊不除,國無寧日”之意。
“敢問幾位官居何位,受爵幾等?”費潛揉揉鼻子,湊到那幾人身邊微笑道。
“怎的!?我等雖無官爵,便不能直言進諫?你費仲莫以為仗著妖言蠱惑得了祿位,便可以勢壓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莫忘了,這世間尚有公理存在,尚有王上聖裁!”
“嘶——”費潛嘬著牙花子,全然不為對方詰責所動,“沒有官爵在身啊……那抱歉了!”
費潛突然咧嘴一笑,抬起腳砰砰砰就是一通踢,下手狠辣,直奔著麵門肋下心口窩,將那幾人踹得鬼哭狼嚎。
“費仲!當著君王與群臣麵前,如此暴戾成何體統,還不住手!?”
出言阻止的是比幹,那幾人見太宰大人終於開口了,像是找到主心骨了似的,哭喊著求比幹給他們做主,卻發現比幹口氣雖嚴厲,可眼裏哪裏有些許斥責怒意,倒像是責備頑劣後輩,而且發了話就扭過頭去,根本不多看他們一眼。
“老大人見笑,”費潛轉向比幹,凶神惡煞的施暴者一瞬間變成了謙遜溫和的好後生,恭謹地對比幹施了一禮,“隻是實在憤怒難抑,晚輩不得不出手教訓這幾個攪鬧朝堂的無德無行之人,好還朝野上下一個清靜。”
噗嗤,群臣中間失笑聲與咳嗽聲此起彼伏,皆是對費潛的厚顏無賴又好氣又好笑。明明是別人被打,你卻憤怒難抑?明明是你在當庭施暴,卻誣陷人家攪鬧朝堂?真不知君王何以令這頑劣孩童登堂入室,莫非是覺得廷議太過沉悶,找這頑童來耍寶解悶的?
比幹也被費潛臭不要臉的精神“感動”了,茫然了一陣
,才想起要說什麽。
“嗯,咳……費仲,如今是對方彈劾你妖——擾亂朝綱,也是你在毆打他們,行止無狀,何以反倒指責他們無德無行,攪鬧朝堂?”
“老大人明鑒,晚輩此舉,非是因自身遭人汙蔑,名聲受辱,乃是為了諸公美譽清名做長遠計!”費潛昂然道,好一個義正言辭。
“咳……費仲,你倒是說個明白,如何是為群臣清譽名望所計,說不出道理,便是無恥狡辯,予當真治你的罪!”帝辛揪著胡子,憋笑辛苦,看那至今趴在地上,死命抓著地板壓製怒火的姬發,隻覺被衝撞的壞心情煙消雲散。
“啟稟王上,臣所以如此,乃是因其以下犯上!”
費潛一本正經答道,躬身對列位公卿深施一禮。
“幾人皆無我朝祿位,妄議朝臣聲名,便是以下犯上,以民告官。試問諸位大人,此行如無懲戒,若有奸邪之輩嫉妒列位之權勢,隨意指使一人便可捏造罪名,謠諑攻訐,以致朝堂紛亂,家國大事可還顧得?諸公皆為國之肱骨,王佐重臣,若整日疲於應付奸人詰難,可還有餘力議論國之大事,可還能全心輔佐王上治政?若放縱如此奸人肆意汙蔑攻訐朝臣,而無任何懲戒代價,晚輩斷言,朝堂之上必無寧日!”
“臣等附議!費仲大人所言句句在理,道理不可為年紀所限,請王上納諫,欲論費仲之行,先嚴懲幾人以下犯上之罪!”
殿門前親近派係的官員們紛紛站出來,在階前跪倒一片,雖然不是決定性的作用,卻幫費潛壯起了聲勢,免去無人應和的尷尬。
嗯……一眾公卿麵麵相覷,嘀咕議論,費家這小子好像說的很有道理的樣子,可又總覺得哪裏不對……
“費仲此言有些道理,免你當庭失儀之罪,不過要罰沒半年俸祿,以示警戒。”
聽了帝辛的“責罰”,費潛不以為然的揉了揉鼻子,罰唄,反正到現在也沒領過一粒粟米的工錢,再說就三等武官那點俸祿,還不夠手下那群吃貨一頓飯呢。
“王叔似有疑慮,何不直言?”帝辛掃了一圈,發現箕子神色有異,似乎有話藏著不說,這麽熱鬧的時候哪能有話憋著啊,連忙故意叫他。
箕子愣了一下,捋捋胡子,無奈的瞥了一眼自己這當了君王還是“童心未泯”的大侄子,又看看費潛這不省心的孫女婿,眼裏又是好笑他巧言詭辯,又有些責備他行事孟浪。
“王上既命臣言,老臣便有一問——”箕子對著王座稍稍躬身,轉向費潛,“費仲所言,或有幾分道理,卻又有些不妥之處,若位不入公卿,便不得直言進諫,彈劾奸佞將受責罰,豈非阻塞忠諫之路,使黎民所願不得上達天聽,弄權者逍遙法外?”
“箕公問得好,此事正是小臣思慮已久之事!”費潛眼珠一轉,動起了借題發揮的主意,“正因如此,小臣鬥膽建議,請設有司專理此務!一者,如今彈劾不臣、瀆職、忤逆者,皆由臣下上奏於君王,難保其中混雜惡意攻訐之輩;二者,萬民心願上達天聽,已不知經過幾番口耳相傳,君王所聞,恐
非實情;三者,因彈劾獲罪者,皆當庭議處,無從申辯舉證,亦無嚴密條律論其刑罰,易有疏漏乃至錯判。
因其三者,臣請王上設立刑律、監察二司,在上督查朝野,依律嚴明懲處不法者,在下風聞天下民願,如實奏報君王,另要使此二者皆由王上直接統禦,錢糧官爵出於上,不假人手,可保獨立超然於封國之外,唯效忠君王,可以信賴。”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這是早有準備的吧?箕公你是故意發問,好讓你家小女婿借題發揮的吧?不對,這小娃娃哪裏有如此見識,提出這樣建設性的意見,定是尊長授意,這莫非是箕子、費伯兩家聯手之後要做的第一件大事,開始把控朝政了?而君王的表現也有些可疑啊,他誰也不叫,偏偏叫箕子出來說話,是不是早有預謀?
費伯和箕子都有些呆滯,真不是預謀好的,誰知道這小子憋著這一茬呢?帝辛神色變化莫測,隱隱似有些意動。
有心人開始暗自盤算王室和費氏如此合謀的用意——第一,把控執法議罪之權,以及執掌監督百官言行之權的兩個職司一旦成立,而且唯獨聽命於君王,諸位王公大臣的權力無疑會受到削弱,不再像以前元老會議式的朝議那樣,皆有插手立法行法之權,不僅如此,即使想說些什麽,也要顧及被抓住把柄;
第二,說是風聞民心所願,上奏君王,可誰知道觸角是延伸向黎民百姓的,還是延伸向各家封地上去的?以後各自封地的立法治政之權還能保證獨立嗎?
第三,這兩樣權力原本是屬於三公和巫祝們共有的,誰都可以插手,誰也礙不著誰,可如今一旦獨立出來,便是對三公和大巫們權柄的極大打壓,君王的權勢反而前所未有的加強。王上這是要獨攬大權?想想子疾是王師將領,費伯又剛被提拔為祝,兩家聯姻,一文一武,已成為朝堂上一股無法忽視的力量,這莫非便是王上選來的開路先鋒?
群臣心中打著一番算盤,立刻警覺起來,看向箕子、費伯以及帝辛的目光都有些不善,當即有人出言反對。
“三公主政,列卿朝議,本是祖宗之法,不可違背!況且所謂獨立超然於外,如何保證?設立有司,執掌者難免有所傾向,使國之重權落入一家一脈之手,此舉斷然不可行!”
出言反對的大多是外服入朝者,或是家族勢力內外勾連之人,此行一則削弱他們的權力,二來危及他們的封地,是以十分抵觸。倒是內服官員如比幹等不曾出言,看著帝辛的反應各自思索。而巫祝一係的宗教官員雖有不滿,卻被坐鎮的岡風安撫住了。
“反對者甚眾,此舉或有不妥,暫且不論,日後再議,”帝辛臉上的意動之色斂去,有些陰沉,掃視一圈,將反對者一一看在眼裏,“今日乃是朝覲為主,勿要耽擱,繼續吧。”
姬發伏在地上,拳頭握緊又鬆開,有種莫名的失落。本想整治費仲,順便借機揚名立萬,誰想到轉眼就成了費仲的獨角戲,讓他好似跳梁小醜。
拉著臉從袖中抽出貢禮單子,放在地上,姬發爬起身掩麵而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