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指控
“西岐拒絕納貢!國有奸佞亂政,一日不除之,臣下不敢納貢,以免國財落入佞臣之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一雙雙愕然的眼睛從四麵八方聚集在姬發身上,驚訝之下,顧不上禮儀,群臣交頭接耳起來。
“竟有這等狂妄之人?上一次有外臣拒絕納貢,是何時之事?”
“那已是近百年前之事,三代以來除了無知蠻夷敢於叛逆不臣,拒絕納貢,何曾聽聞有方伯如此大膽?如今竟還是當朝宣告,姬昌莫非失心瘋了不成?”
“未必是西伯之意,聽聞此乃是姬昌次子,素有好武狂驕之名,如今一見,確是年少氣盛之人,說不得是此子背著西伯自作主張,行出頭之事博一聲明。”
西岐叛逆?姬昌沒那個實力,也沒那個膽子——群臣皆有此觀點,不約而同的認定了此事是年少輕狂的姬發在自作主張。
國有佞臣亂政?說誰呢?這小子是忠心為國,冒死直諫?還是博人眼球,嘩眾取寵?
這就要看君王如何理解了。群臣紛紛隱晦的瞄向居於上位的帝辛,等著看他如何反應,皆有期待——這位登極不久,一顆心都放在戰爭上的統治者,到底隻是一個魯莽的武人,任何問題都以暴力殺戮解決,還是城府深藏的老成君主,縱有觸怒也不形於色?
帝辛陰沉著臉,雙眼微眯,將兩點鋒銳如刀的光芒斂藏,沉默注視著殿下的年輕人。那年輕人言辭很不恭敬,舉止更是無禮,此時正忤逆地直起身來,梗著脖子與他對視,這讓帝辛很是不喜。
但好在他不隻是一個自恃武力的莽夫,在怒火發泄出來之前,他將每一位朝臣含有探究之意的審視目光盡收眼底。
“諸公伯族中年少之人,有此傲氣膽色者亦不多見,姬發,你如此直諫,忠心可嘉,理當讚賞。”不動聲色地掃視一圈,帝辛麵上陰沉隱怒之色一瞬間消散,露出了輕鬆好笑的神情,似乎是在和後輩拉家常,既讚賞年輕人的銳氣,又對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有趣。
群臣麵上皆有欣慰讚賞之意一閃而過,姬發卻是愣住了半晌。本已經做好了被怒斥,甚至直接被這嗜殺無道的暴君拖出去斬首的心理準備,姬發正醞釀著要大罵一通,以無道失德之名詰問帝辛,使其不敢怒而殺人,並以此借題發揮指責那佞臣,卻不成想帝辛非但沒有發怒,反倒笑了起來,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王上謬讚,但請垂聽臣下一言,除去朝中奸佞,還國中安寧。”姬發俯首答道,雖然還是在說同一件事,氣勢卻一落千丈。
“哦?且不說你所指何人,予但有一問,此事是你父姬昌授意,還是你姬發自行為之?”帝辛輕笑,臉色驟變,目光銳利起來,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姬發,充滿威嚴與壓迫。
姬發被這一眼盯著,有些局促,卻堅信著自己所為雖有私心,卻合乎道義,無有錯處,強自鎮定。
“回稟王上,此事我父並不知曉,乃是發一人決定。蓋因至王畿不過旬月
,已聽聞市井苦於奸佞當道之言無數,更兼親見那人罪行,於心不忿。臣下莽撞,以拒絕納貢發聲,望王上息怒,聖裁明斷。”
“嗯……既非姬昌授意,那便罷了,不過少年輕佻,增一笑料,”帝辛皮笑肉不笑,身軀向後靠去,“不然,你西岐黎民將因封君忤逆而遭受戰亂之苦了,姬發,予恕你無罪,免去你西岐貢賦,且退下吧。”
不生你的氣,你的朝貢也不要了,愛給不給,這一手亮出來,頓時讓姬發有些懵了。群臣詫異一陣,回過味兒來,不由得暗笑王上到底年輕,竟當庭戲耍起姬發這小子——被外臣拒絕納貢,那是君王丟臉,可要是上趕著前來朝貢卻被推出門外,那就是方伯顏麵掃地了!現在輪到姬發著急了,受命來朝覲君王,若是禮物被人家扔出來,西伯侯的臉往哪擱?
“王上!臣下——”
“且住!”
姬發有些亂了陣腳,正要辯解,卻被帝辛打斷了。
“細思之,予並未授你一官一爵,何以自稱臣下?朝堂之上,無白身者立足之地,退下吧。”
“這……發自稱臣下是以使者身份,既為西伯侯所命使者,發如此自稱有何不妥?!”姬發慌了,急忙辯解,同時背過手向身後打手勢,請求支援。
“王上!臣請上奏!”
幾個人異口同聲的出列,皆是在殿前等待的納貢使臣,一眼看去,這幾人中包括西岐周邊小國的使者,以及微子附屬封地的使者,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王畿說小不小,可說大也不大,頭天發生點什麽熱鬧,消息靈通些的改天就一清二楚了,是以群臣早就對費伯與子疾兩家結親,路上遇到搶親的事情有所耳聞,那搶親的不就是來自微地的子厚,和你西伯的兩個兒子?
群臣紛紛向坐在朝班中遊的費伯望去,殿外的人則看向翻著白眼的費潛。
“敢情奸佞當道說的就是你家(原來佞臣指的就是你啊)!”
費伯和箕子都是老神在在,岡風坐在把頭的位置,更是緊閉著眼睛晃晃悠悠,快要睡著了。帝辛眉頭一挑,掃了他們幾個一眼,有些好笑,抬手命宮人將那幾個合夥告狀的放了進來。
“王上,自古聖王治世,無不可言,無不可聽,何以公子發直諫奸佞亂政,王上卻要將其斥退,莫非是有意包庇那妖人不成?”
“王上,若忠心直諫者連發聲之機也無,豈非正說明奸佞諂諛弄權,蒙蔽聖聽?臣下懇請王上,聽公子發一言,再做定奪,方不負聖明。”
帝辛心下一動,有了看場好戲的念頭,歪頭朝殿門外望了一眼,尋找費潛的身影,小不點被人堆擋著也沒找見,便忙命姬發暢所欲言,指名道姓點出那人是誰,他好幫忙把費潛拎出來。
“啟稟王上,臣下欲揭露之佞臣,便是費伯與其子費仲!”姬發長身而起,義正言辭地喊道。
“速召費無——費仲亞進殿!”帝辛立刻接口,憋著笑招手叫費潛進來對峙。
費潛拉著張驢臉進殿,姿態倒是謹小慎微,躬身趨步而入,卻也不看身前道路,不慎直直“撞”到跪在地上那幾人中間去。貌似不小心,腳下卻精準的恨,腳尖鉚足了勁搗在其中一人肋下,頓時讓那人疼呼著撲倒在地。
“費仲!你目盲不成!?還是你這妖人知我等忠諫彈劾與你,便挾私報複!?”
聽人叫罵,費潛懵懂的抬起頭,朝地上趴著那人看看,大驚失色。
“啊!此處竟還有一人!?形貌與惡犬有些相類,我竟沒認得出來!”
噗,帝辛沒繃住,輕笑出聲,群臣也好不到哪去,皆是憋笑辛苦,眼看這費氏子上殿便故意攪鬧,可以預見要向著鬧劇發展了。
“你!王上,此妖人禍亂朝綱在先,如今又惡語中傷忠心直諫者,請王上治此賊子之罪!”姬發大怒,指著費潛鼻子罵道。
啪,費潛竄起來,抬起手掄圓了抽在姬發下巴上,把他給打蒙了。
“費仲!你敢辱我——”
“呔!你無官爵在身,一介白身何以對本官如此無禮!念西伯年事已高,恐無心教養與你,便恕你這豎子無罪,抽你一掌小懲而已,還不謝恩!?”
“你這妖人,休辱我父!”姬發臉紅脖子粗,險些動手。
“住口!口口聲聲汙蔑本官為妖人賊子,你倒是說出罪尤,本官如何便是妖人,如何便為奸佞!?”
姬發喘著粗氣,察覺被故意激怒,有些失態,忙轉身向帝辛賠罪,大聲道出他的根據。
“此費氏之子,罪狀有三!其一者,如此年幼,便位列朝班,古今未有,定是以妖術蠱惑君王,其聰穎遠勝常人,便是他妖人明證!其二者,大禮不用人祭,連犧牲貢品也無,此乃不敬上蒼,輕慢鬼神!其三者,妖言挑唆,又起戰事,枉顧勞民傷財,不見國中萬民苦戰禍久矣,此為其當誅之罪!太宰大人亦曾歎,有此奸佞惑亂朝綱,國將不寧,便為旁證!”
說著,姬發四下尋找起來,想拉比幹出來給他做個聲援。
位列朝班之首的比幹瞄了一眼旁邊的箕子,發現他也在瞄過來,笑意古怪,而對麵裝睡的岡風也望過來,撫須輕笑,不由心裏懊惱,恨不得回到過去把自己嘴巴縫上。莫名其妙的看了姬發一眼,比幹低下頭裝困,學著岡風晃晃悠悠地打盹。
找見了比幹,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不做顏色,姬發不由疑惑,這和他預期有些出入,說好的這位老大人忠貞果敢呢?說好的他憂心這費氏子亂政呢?無法,姬發隻好自己強詞控告。
“另有費伯,奢靡無度,家中金裝玉飾,公然違背王上崇簡尚廉之美政,其父無狀失德,其子諂諛亂政,懇請王上定奪,誅佞臣以還國朝清平!”
聽完這一番指控,帝辛神色詭異,似笑非笑,轉向費潛。
“費仲,你作何辯解?”
辯解?辯解個屁!費潛嘿嘿一笑,繞到身後,抬起腿一腳踹向姬發的屁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