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章·單純的人
“總算回來了……阿嚏——”一進了城，費潛打了個噴嚏，他立刻感受到了溫度的變化，一股溫暖濕潤的空氣在城市中盤旋，將幹冷的寒流隔絕在外，融融暖意如春日。
盤庚還真是會找地方，尋了這麽一個神奇的風水寶地定都，費潛暗暗感激著先人的明智，打定主意以後老老實實在城裏呆著，輕易不出去了。
今年的行獵虎頭蛇尾，也沒人有興趣做個總結，帝辛擺擺手致意，便回宮了，子旦被綁著帶走，押送牢獄，群臣各自散去。費家的車架直奔家中，現在費潛隻想好好睡一覺。
可是一進了家門，費潛的注意力就被校場方向翻騰的黑煙吸引了，嗆人的煙霧隨風飄來，讓費潛好一陣咳嗽。
“是那些匠人在煉鐵？還真得抓緊在城外弄個廠房了，在家裏這麽搞還怎麽住人。”費潛扶額暗歎，向校場走。
“無疾哥哥，身子還沒好，莫要去那邊煙熏火烤了。”子寧扯住費潛的衣袖，嬌聲勸道。
“無妨的，我隻去看一眼，安排一下就回房休息。”
“那不成，我要一同去，好好看著你，免得你又一走就整天不見人影！”子寧皺皺小鼻子，上前環住費潛的胳膊，死不放手。
“母親也很勞累了，你怎的不去服侍母親歇息？”費潛扭了兩下，可頭重腳輕的沒什麽力氣，竟然掙不開子寧的小手。
子寧眨巴眨巴眼睛，望向靈。
“無疾，看你都虛乏成什麽樣子了，還是叫小丫陪著你吧，攙扶著些，免得摔到。”靈看著子寧對費潛關切親昵的模樣，心裏別提多喜歡，怎會跟著搗亂，笑著擺擺手，自己快步離開了。
“走吧，無疾哥哥。”
小丫湊近費潛，得意地齜著小白牙，費潛無奈，隻好任由她扶著自己往校場走，心緒飄忽。
“總是這麽親近，這麽惹人憐愛，這樣下去，自己會動心的吧……咱不想當禽獸啊！嗯，生理年齡上，她比我還一歲，應該不算吧……”
到了校場，費潛一眼望去，好一派熱鬧景象。上百名工匠沒有一個閑著的，熱火朝天的進行著鋼鐵鍛造的試驗，在原本那個用黃泥草草鑄成的爐子旁邊，已經有三個更加像樣的熔爐修成，其中烈火不熄，將一塊塊鐵石燒融。
而更讓他喜悅的是，學員們正在進行自我訓練，背著沙包繞校場跑步，原本還以為教官不在，他們會鬆懈下來，這兩天不知道會偷懶成什麽樣子，卻沒想到他們竟然自己給自己安排科目，練得熱火朝天。
“好啊，沒讓我白費心思。”費潛點點頭，滿麵欣慰。
“立正！教官好！”發現費潛來了，費石大喊一聲，所有學員立刻原地立正，向費潛敬禮，大聲問好。
“你們的自覺讓我很滿意，所以我決定給你們一些獎勵，除了每人配備一柄鐵製武器之外，還將擁有一張鐵質的弓——不過那將是世上力最大的弓，你們可能拉不
開哦。”費潛朝學員們揮揮手笑道。
“我們也能擁有自己的弓嗎？！教官，這弓……是作為軍械，還是賞給我們個人所有？”所有人都兩眼放光，有些期待，有些忐忑的，對費潛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費潛眼珠一轉，立刻恍然大悟，明白了他們在期盼什麽。如今的戰爭單位分為做炮灰的仆軍，向前推進的劍盾步兵，以及負責衝陣的戰車，地位依次提高，而在戰車上，又分為禦手、射手、和戈手，射手比戈手地位還高，是戰場上除了主官和禦手之外最有身份的士兵了，大概相當於直升機上的機槍手？後世的“仆射”官職就是與此有關。
所以弓箭不止是殺敵武器，還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在戰場上手執長弓的多為貴族子弟兵，可不是平民以下可以擁有的，更不要說出身奴隸俘虜的賤人了。
如果費潛說，他承諾的那些弓，不是作為軍械，人走弓留，而是直接賞賜給學員們，即使他們退伍了也可以帶走，那就意味著他承認了學員們的身份由奴隸跳過平民一層，直接晉升為“士”。
“嗯……看你們表現吧，要是建功卓著，就賜給你們做個傳家之物也不是不可以。”費潛撓撓頭，模棱兩可地回答，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承認是否有分量去改變他們的地位。
不過這也足以讓學員們欣喜若狂了，畢竟這代表著費潛不是把他們當做炮灰看，而是將他們視如高貴的武士，紛紛仰天嘶吼，發誓賭咒必定勇建功勳報效教官重恩。
“現在的人心真是好籠絡啊，也沒費什麽心機，隻是一點好意就讓人家要死要活的發誓報答了……單純的人心，真好。”費潛揉揉鼻子，發自內心地微笑。
“你們且訓練著，我去和匠人們聊聊。”聽到這邊整天動地的大喊，另一邊的匠人們投來好奇的目光，費潛瞥見，示意學員們接著練，向他們走去。
“見過公子。”匠人們拱拱手，俯視著費潛，麵露好奇與猜測。
“何不稱大人？”費潛笑笑，從懷中摸出一枚銅製的小令牌，上麵鑄有一柄短劍橫於熔爐之上的圖案。
“這……小人拜見我事大人！”一見這代表工事主管官員身份，而且是專門管理軍械製造的令牌，一種匠人紛紛色變，趕緊跪拜行禮。
“好了好了，快請起，”原本隻是不喜他們的輕視，亮一下官職免得自己張羅的事情自己反倒說不上話，卻沒想到把人家給嚇跪了，費潛無奈，連忙請將匠人們起身，“諸位師傅辛苦，這幾日做出不少努力啊？先給我講講你們的成果吧，我外出之前留下的問題，可有人想到解決之法？”
“大人麵前，如何當的起師傅之稱，大人隻消使喚就是。”一位年近半百模樣，長相敦實，皮膚黝黑的漢子站起身說道。
費潛打量兩眼，從這人滿手的老繭和裸露皮膚上火星燒灼的點點疤痕，猜到這是一位老師傅，經驗豐富，而且旁人從看他的目光來看，
此人還德高望重，頗有影響。
“無兵之利，甲之堅，將士如何殺敵建功？王上征伐不臣縷縷大勝，功勞少說有一半要算在你們這些幕後的英雄身上，稱各位一聲師傅又有何不可？”費潛拱拱手，正色道。
“……”，工匠們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從沒聽過有人對他們說著等話，也從沒又官員對他們這般態度，雖然聽得有些莫名，心裏卻說不出的受用，一時竟無人應聲。
“這位老師傅想必是頗有名望，不知可有名諱？”費潛朝那黑漢子拱手道。
“啊！啊……柴，我就叫柴。”黑漢子愣了一愣，連忙俯身，把頭放的比費潛更低。
“柴師傅，我準備在城外建立工廠，讓諸位在其中工作，按日子領薪俸，嗯……每日一鬥糧如何？”
“一，一鬥？每日？”所以有工匠都張大了嘴。
“怎麽，是少了？那再加點？”費潛揉揉鼻子，沉吟道。
“不不不，夠了夠了，就一鬥！從前一月也沒有一鬥糧啊，哪還敢貪心，小的們拜謝公子，啊，謝大人厚待！”
一個月一鬥糧？幹的既是體力活又是技術活，每個月就給這點糧食？帝辛也太摳了吧，對基層的手工業者不多加激勵，怎麽能促進技術發展進步啊？
“我改主意了！”費潛摸著下巴，在一眾匠人驚疑失望的目光下改口，“每日兩鬥糧，外加兩餐。”
以為我事大人反悔，剛剛流露出一絲失落的匠人們，臉上的神色變成了驚悚。不僅每天兩鬥糧，而且還供飯吃？那就意味著那麽多全都可以拿回家，一個月掙來的糧足夠全家吃半年了啊！這小大人也太大方了吧！？
“怎麽，你們不滿意嗎？”看著匠人們的驚愕神情，費潛疑惑道。
“不不，我們隻是……大人，聽聞錢糧並非宮中賞下來，而是由大人操辦，薪俸這麽多，大人是不是……恐怕……”柴師傅說出了他的擔憂。
“原來是這個意思，放心，既然我說辦的是“工廠”，而不是將作監，哪還需要朝廷撥款，無需憂慮，你們的錢糧，你們自己會掙出來的。”
費潛解釋著，心裏忍俊不禁，剛才他還以為這些工匠得寸進尺，想要的更多，有些不悅，卻沒想到人家竟然是在擔心他給的太多了，會把自己搞破產？
真是一群單純的人啊，全都一個樣，一根筋，哪有嫌工錢多的？費潛搖頭笑笑，心裏莫名生出一種微妙的感情，對這些人，對這個時代的普通人。
“好了，這些過幾天再說，先帶我去看看你們的研究成果吧。火的溫度足夠完全燒融鐵石嗎？有沒有找到更好的替代燃料？還有鍛造工具設計的怎麽樣了，銅比鐵融得快，用銅鑄的砧板錘子可不好用……對了，還有熔爐的形製，有沒有新的想法？”
這個人傻錢多的小孩子竟然還關注到了點子上？匠人們笑著互相對視，請費潛一一參觀他們的嚐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