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祖安費潛
估摸著該有夜裏八九點鍾時候了,雪終於小了些,積雪已經沒膝深,抬眼一望,白茫茫一片,隨便往哪個草窠子裏一鑽就不見人影了。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費潛好像吃壞了肚子,佝僂著腰叫喚個不停,在厚厚的雪裏一溜撲騰,頭上兩個長耳朵迎著風撲棱棱甩來甩去,徑直鑽進了一處枯枝敗草叢中,蹲下來,隻剩下帽子上那兩隻耳朵豎在外麵。
半晌沒有動靜,空曠的林海雪原之中除了樹皮被凍得開裂的脆響,隻有費潛吭哧吭哧的喘氣聲。
怎麽還不來?難道自己猜錯了,那家夥實際上對自己避之不及?還是……目標不是自己,而是祿父?
就在費潛等得煩躁之時,他聽到了一聲異動。
“嘎吱——”
那是踩雪的聲音,大約在五十米外,有人來了!費潛立即全神貫注起來,側耳傾聽。聲音沒有再次出現,似乎是那人怕驚動目標,立即停住了,或是加倍小心,躡手躡腳地前進,沒有發出聲響。
……
百步之外,靜謐的雪林之下,一個身影像狩獵的豹子一樣,貓著腰,輕手輕腳地前進,正是公子旦。
行動突然靜止,腳下踩到了一蓬枯枝,發出了有些刺耳的聲響,子旦立即一動不動,低伏身形,大氣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不遠處草窩裏的反應。發現那一對豎起的長耳朵還在風中微微搖動著,沒有任何動作,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雙耳如堵,活該你命喪於此!”
子旦嘴角勾起冷笑,眼中燃燒著熊熊妒火,他雙臂抬起,舉起了身下的長弓,開弓搭箭。
“吱——”,因著天寒地凍,牛筋絞成的弓弦有些硬,陡然拉開,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尖叫。不過子旦不在乎是否會驚動那個無知小兒了,箭在弦上,避無可避,他對自己的箭術極有信心。
“費仲,我苦練多年的這一箭,是祿父才有資格領受的,你該當榮幸!中!”
嗖——利箭破風而去,直直射在那豎著兩隻長耳朵的可笑帽子上,深深沒入。
“啊——!”
草窠子裏發出一聲慘叫,那猞猁帽子直挺挺向前撲去,雪花飛濺,傳來重物摔倒在地的悶響。
“哈哈哈……費仲,你這無恥小人,隻知逞口舌之利,殺你輕而易舉!”子旦搖搖頭,低聲譏笑著。
費潛的表現實在太過脆弱,輕易被秒殺,枉費他大半天啃著生肉,臥在雪窩裏等待時機,早知如此,一箭結果了他,早可以去與祿父決死一搏了。
一箭正中後腦,猶自不夠放心,子旦抽出利劍,趕上來準備再補上一擊。衝進草窠,他卻愣住了,那頂可笑的帽子上插著箭杆,沒入一半,費仲小兒撲倒在地,似乎身死,可為何沒有血跡?
子旦疑惑地用劍挑開那頂帽子,嚇了一個激靈,圓滾滾的“腦袋”竟然向他骨碌過來,費仲的脖頸處卻空空蕩蕩,好像被一箭把頭顱射
落了一般。
仔細一看,卻發現那是一個雪球,被塞在帽子裏,下麵插著一根枯枝,利箭就插在雪球上。
“有詐!”
子旦驚覺不對,挺劍向那撲倒在地的身體刺去,然而費潛空蕩蕩的脖頸處卻突的鑽出一顆腦袋來,雙臂往地上一撐,身子彈簧似的竄了起來,一記兔子蹬鷹,狠狠踹在子旦心口窩上,將他踹了個趔趄。
“給爺死!”
費潛大吼一聲,躍起撲下,手裏多出一柄短矛的槍頭,是從祿父的武器上拆下來的,被他當做短劍使用,淩厲的刺向子旦肋下。
子旦大駭,顧不得心口疼得他喘不過氣,一邊滿地驢打滾,躲避刺擊,一邊將積雪漫天揚起,試圖阻礙費潛追逐。滾出十幾米遠,他爬起來,已經是滿身雪白,一臉的冰碴子,狼狽不已。
“你……竟詐我!?”子旦惱怒不已,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弓,要再給費潛一箭,卻摸了一空,倉促躲閃間他的弓落在了積雪裏。
“別說的好像很委屈似的,這時候不是應該由我用這樣悲憤的口氣大叫一聲‘你竟殺我!’——嗎?”費潛哂笑道,用腳一挑,從雪中勾起一柄長弓,撈到手裏,“好弓,花費重金打造的吧?就為了殺我?”
看看子旦手上的劍,進行一番裝備比較,費潛惡劣一笑,在他眼皮底下將那柄長弓一端用腳踩著,揮起槍頭斬在弓弦上。“崩——”一聲脆響,好好一張弓變成了扁擔。
“你!……哼,殺你隻是隨手而為,費仲奸佞亂政,人必得而誅之,此乃義也!”
“我奸你全——佞你十八輩祖宗!你義你大爺!”費潛一聽到“費仲”“奸佞”這兩個詞,就像被戳了痛處似的,頓時大怒,跳腳大罵。
“你!你——死到臨頭還如此粗魯不堪!”子旦被罵得臉色鐵青,劍指費潛咬牙切齒。
“死到臨頭?我?”費潛莫名其妙地指指自己鼻子,乖張笑問,“要死的是你才對吧老兄,我可是聽到你說殺我是順路了!奔著祿父來的吧?謀刺王儲,犯上大罪,足夠判你個絞刑了,放心,審你的時候小弟一定出庭作證。”
“牙尖嘴利!”雖然費潛的話讓人有些雲山霧罩,但子旦知道他定是在譏諷自己,陰沉著臉,手執利劍緩緩逼近。
“哎?突然發現有個問題,之前沒下手,我一個人出來你就現形了……難道你顧忌祿父,卻不怕我?!你大爺的看不起誰呢,爸爸今天就教你做人!”
費潛一手握著槍頭,一手提著變成了扁擔的長弓,哇呀呀叫著衝向子旦。
“嗬嗬,找死!”子旦輕蔑一笑,對隻到他胸口高的小矮子費潛絲毫沒有戒備,之前挨了一腳,也隻道是卑鄙偷襲才叫他中招,堅信可以一劍結果了這不自量力的無知小兒。
“嗖——”費潛衝到近前,卻沒有用矛頭去刺,竟直接將其當做暗器扔了出去。
子旦一扭身,輕易躲過,反手一撈,便將矛頭捉在了手中
,不由更加看輕費潛,把自己唯一的利器拱手讓人,還有何傷敵手段?
他正想嘲諷一下這不通戰技的小矮子,一回頭,麵前卻閃過一道黑影。
“啪——”
還沒露出的譏諷笑容凝固在了子旦臉上,和一條方方正正的紅印子一起。
“笑?老子本來也沒想跟你血拚,殺招在這兒呢!”
費潛掄起“扁擔”,狠狠敲了子旦手腕一記,將他的劍打落,而後劈頭蓋臉抽在他臉上,立時就叫他鼻血長流,頭暈目眩,一時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啪啪啪啪——”
得勢不饒人,子旦趴下了,費潛也不肯停手,掄圓了“扁擔”一通亂捶,打得子旦滿頭冒著尖的大包,任其如何慘叫求饒也不帶歇口氣的,一邊打還一邊叫罵不止。
“看不起老子?嗯?再嘚瑟一個給爺瞧瞧?!”啪——
“想殺我?來來來,我看你怎麽殺!說,因何對我起了殺心,又為何要謀刺祿父!?”啪——
“不說?皮子緊啊!你那‘微子’爹管教無方,就讓我這個“大”爹來管教管教你!打不死你我!”啪——
子旦哭嚎著,在厚厚的積雪裏撲騰,鼻血染紅一地梅花,拚命掙紮著去搶自己的劍。
“呦,還想反擊?有把破劍給你牛壞了!天這麽冷早都凍成雪餅了吧,我來幫你瞧瞧?”
惡毒地笑著,費潛伸過“扁擔”一挑,將子旦的劍挑飛到半空,而後橫著狠狠抽在劍刃上。“嘭——”,像是炮仗似的,一聲炸響,那柄在低溫之下被凍得越發硬而脆的青銅劍應聲斷成了三四段,四下激射而出,一截劍尖貼著費潛的頭皮飛過,斬下幾率頭發絲來,倒把他自己嚇得一哆嗦。
“什麽破劍!嚇老子一跳!”費潛回過神,掄起“扁擔”再次開始摧殘子旦。
可憐子旦自命勇武不亞於祿父,想“堂堂正正”將其搏殺,以解心頭之恨,卻被一個比他小五歲的小不點按在地上暴揍,又怒又氣,眼裏止不住的就掉下豆子來,和鼻血混在一處,變成滿臉粉紅的冰碴子。
子旦把頭鑽進雪裏,嗚嗚抽噎,雖然他心理陰暗,路走窄了,可說到底,他本質上卻不過是個未經世事的半大孩子罷了。
“再打下去,你要將他打死了。”
費潛正掄圓了“扁擔”準備再給這小子屁股上來兩下,卻突然被人握住了家夥,像築進水泥裏似的紋絲不動。
“這聲音!?”費潛一激靈,回頭望去,身後站著的是個一身灰衣,臉上遮著方巾的人,竟像個鬼一樣無聲無息,不知什麽時候就到了他身旁。
那人一抬手,費潛手裏的長弓就被奪去,任他如何往回拽也無濟於事。
費潛本能戒備其神出鬼沒的手段,伸手入懷,握住了一柄用箭頭安裝木柄製成的簡陋匕首——那箭頭正是從麵前之人處得來。
“語言大——啊不是,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