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宮中對
我不是勇者,沒有無敵光環,手裏也沒有全村最好的劍,卻真的要直麵惡龍,會不會被一口吞下?
費潛小腿肚子抽筋,僵硬地站在原地,臉上保持著尷尬的微笑,不知道說什麽。鼻尖甚至能隱約感受到帝辛的呼吸,他心口怦怦亂跳,慌得緊,太近了,離這頭惡龍太近了,一不小心就會被龍息燒成灰燼。
作死啊,自己閑得蛋疼湊過來幹什麽!費潛恨不得抽自己個嘴巴。
“費仲,予不止一次聽聞你天資聰穎,今日一見,為何卻呆滯如此?”帝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費潛詭異的神情,俯身靠近,笑著說道,“莫非做了什麽壞事,因而心虛?該不會偷了宮中東西吧?”
“王上說笑了,小子隻是初次如此之近地見到您的儀容,王霸之氣勝過大河磅礴,煌煌天威如同神人,令小子震撼莫名,以至不能言語。”
費潛退後一步,躲遠了點,恭恭敬敬見禮。既然已經遇上了,與其落荒而逃,不如鬥上一鬥,費潛決定展露一下自己的“與眾不同”,讓帝辛看到費家這個小孩子的奇異之處,為以後與他成為盟友做個鋪墊。
另外,由於對那個語言大師身份的懷疑,費潛覺得他需要讓帝辛看重他。他要讓這頭惡龍把他當做費伯一樣看待,而不是把他當做一個黃口小兒,當做可以利用的“”道具”。
“哈哈,你這小兒,果真不凡,兩片嘴唇一張,便口若懸河。祿父癡長你幾歲,卻不過比你多些力氣,若論才智口舌,半點也及不上你啊。”帝辛聽了費潛的解釋,愣了一愣,而後撫掌大笑。
“王上謬讚,再有口舌之利,也抵不過真正的力量,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取巧都是徒勞。正如您征伐四夷,無往不利,靠的不是口舌,而是您的勇武,身為王子,殿下繼承了王上的勇力,而非如小子一般巧言令色,這才是國之幸事。”
帝辛轉動著手中的瑩白骨笛,認真打量著費潛,眼神逐漸變化。
“你聞樂聲而來,想必懂了此中之意,予問你,從曲中可聽出什麽來了?”
“回王上,此曲雖為您乘興而作,在小子聽來卻遠勝宮中樂官潛心編排之樂。”
“哦?這是為何?”
“隻因樂官精心演奏者,乃是娛人之樂,而王上隨意而為者,卻是抒發王者包攬天下之胸襟,聽聞此樂,隻覺天地浩瀚,皆在此中,皆在王上心中,小子如同置身茫茫沙場,親見王上所向披靡的英姿,恨不能隨王上一同踏破一切敵人,征服世間。”
好一通彩虹屁,吹得帝辛臉都紅了,愣了半晌,爆發出一串豪放的長笑,前仰後合,驚起簷上夜梟倉皇而逃。
“哈哈哈哈……哈,哎呀,費伯這個直脾氣,到底是怎麽生出你費仲這樣一個兒子來?若非容貌神似,予真要懷疑是……咳咳,有趣,當真有趣!”
雖然對費仲這個稱呼還是很不滿,不過拿麵前這人也沒什麽辦法,費潛隻好受著,臉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
“小兒,你也說
了,巧言令色不過小伎倆,在絕對的武力之下不值一提,那你還在予麵前搖唇鼓舌,盡說些諂諛之詞,不怕予看你不起嗎?”
帝辛往後一跳,重新坐到了欄杆上,手裏的骨笛拋起又接住,笑看費潛,狀似悠閑。
“麵對何等樣人,自然說何等樣話,廟堂之上若是聖王,則隻聞忠言,難得諂諛之詞,若殿上王者昏聵,則隻聞讒言,忠言良言難覓。”
費潛拱手一禮,“謙恭”答道。
帝辛手中玩弄的骨笛停在了指間,閑適的神情瞬間變得陰沉。
“費家小兒,你是在諷刺予是昏聵君王,隻配聽到阿諛諂媚,聽不進良言嗎?”
“豈敢,隻是小子隻知王上勇武冠絕天下,心胸包攬天地,卻不知王上是否有於此相當的胸懷,自然隻能先做個諂媚之人,免得貿然說些逆耳之語,惹怒王上。畢竟有句話,叫做伸手不打笑臉人。”
說著,費潛把兩邊嘴角往上一扯,做出一個比起笑臉更像鬼臉的表情。
“哈哈哈,好個笑臉人,你倒是小心?”被這張滑稽的笑臉逗樂,帝辛的陰沉表情破功了,“予既然心懷天下,當然有相稱的胸襟,你不敢妄言,莫非憂懼予是夏桀一般的昏君?說,予倒要看看你這小兒能說出什麽忠言良言來。”
“王上不問,小子如何說呢?請王上發問。”費潛微笑道,一副自信的模樣。
昔有……未來有孔明隆重作對,今日費潛就效仿賢人,來個王宮對。
“嗬,好個黃口孺子,倒好似天下之事無有不知?”帝辛用手裏骨笛點指著費潛,忍俊不禁,“那好,予倒要試試你這被傳為聰穎的小子,到底有幾分才智。”
“王上請。”
“夷人居於東海,阻絕通道,使國家無法獲得穩定的貝幣來源,任由之,則貝之價時有變換,交換不便,若攻伐之,則傷國力,耗錢糧。予且問你,如何處之?”
“既然攻伐夷人勞民傷財,自然是置之不理。”
“哈哈哈,小兒無知,若不攻伐夷人,如何奪來其財貨,充盈倉廩?國中無貝可用,豈不隻有物物相易,不利貿易?”
“貝容易磨損,不如舍棄,從此舉國以銅為幣。”
“銅遠重於貝,不宜攜帶,豈不更加不便?”
“可將銅製成方圓之形,以繩串連,便以攜帶,另外統一形製,從此舉國上下錢幣統一,不再有交換受阻之事,豈不有益於貿易?若王上願意,更可將您的威儀與教誨烙印於錢幣之上,流傳世間,使人人皆識王上風姿,人人謹記王上教育,無人不曉國中有一個至高的王,而不是隻有封君……王上以為如何?”
“至高的王”,“隻有封君”這幾個字被費潛可以咬得很重。
帝辛定定地看著費潛頭頂,看了許久,而後神色一正,跪坐下來,示意費潛坐在他對麵。兩人對坐,這已不是大人逗弄孩子,而是君臣奏對的意思了。
“是費伯教你如此說給予聽?他此意莫非是交
出費地之權?”
“並非父親令無疾如此說,而是父親自言自語,被我聽到,便在王上麵前賣弄。”
帝辛笑笑,似乎並未當真。
“予再問你,銅乃稀有之物,鑄造兵戈尚且不足使用,如何能用於錢幣?”
“銅少不足用,不用它鑄造兵器便是。”
“嗬,不造兵器,莫非日後外敵來犯,國中武士要拿著石頭木棒去征戰嗎?”
“非也,除了銅,世上還有一物名為鐵。以此打造兵器,不僅同樣鋒利,而且更加堅韌,同樣的兵刃,銅鐵相撞,銅兵必然斷折。更有至為重要的一點,鐵要比銅更易於尋得,不僅可以滿足兵戈所需,還可用於打造農具,使春種秋收更快,收獲更多,國人得閑,將更加熱衷於貿易,使黎民愈加富足。”
“若真有此物,遠勝於銅,倒是可以將銅作為交換依憑……可此物存於何處?”
“山中褚石,十之八九便含有鐵,王上可命匠人尋覓,熔煉一試。”
“原來是那一種,頑石不化,難以熔煉,總是煆燒數日,勉勵熔鑄,也脆弱異常,不堪使用,你這小兒……哈哈哈……”
原來已經有人發現了鐵礦石並且嚐試過熔煉?費潛撓撓鼻尖,保持微笑。
“王上不知,頑石不化,乃是熔爐形製不對,不堪使用,乃是打造方法不對,若改換一下,便可打造利器。”
“哦?你知道如何熔煉,如何打造?”
“小子自然不知,這是父親教導的。”
“費伯不教導你射禦,不教你文字,竟教你如何鑄造兵器?有趣……那麽,予再問問你,大費周章換銅為鐵,可還有什麽別的好處?”
“當然有,王上試想,若國中武士手執鐵劍,敵人還用著銅劍,二者互斫,銅劍必斷,孰勝孰負豈非不言而喻?”
帝辛的目光一瞬變得銳利,蠻夷部族可是沒有多少銅製武器的,費潛說的這個“敵人”,指的恐怕不是外敵。
“如今國中泰平,無不臣者,予何故攻伐臣下?”
“王上玩笑了,國中真的泰平嗎?就算真的泰平,封國林立,王上政令一出,縱然對黎民有千般好處,能否落到實處,可還要看封君的意願。難道王上不想天下一體,君王一令既出,世間無有違逆?”
“哈哈哈,你這小兒,說得好啊!”
帝辛哈哈大笑,突的神色轉為陰沉,麵無表情地看著費潛,眼睛裏冷幽幽的。
“聽聞,費家次子乃是神人降世,如有天智,鬼神護佑,予隻當愚夫妄言,今日相談,才知你果真不似凡人啊?”
誅心之言!費潛被帝辛突然的變臉打的猝不及防,心裏一激靈,在當下這個神權與王權並立的時代,王是上蒼的使者,代天牧民,如果世上有神人,那也有且隻能有一個,必須是王本人。帝辛這話放在一千年往後,就相當於皇帝說某個人“你龍氣繞身,真龍護佑,有真命天子的麵像”了!
褶子了,咋整?
(本章完)